“回去像是被赶回去似的。”齐散摸着耳后根,一弯嘴,笑了笑。
“当初不是说了指哪儿打哪儿吗?被不被赶回去不由我处置,还嫌丢人?”周念言闻言也笑,笑得总比齐散真上那么几分。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齐散斜侧着身子,说着要脸的话做着无赖的样。
“那行吧,不回去也行。先进去吧,外头怪冷的。”
周念言抬脚转身进了客厅。
两傻逼站阳台上空吃了一肚子的风。周念言心道。
一顿话说了等于白说。
没迈处阳台前,周念言早就打好了一肚子草稿,铁了心要把事跟齐散摊开,说得一清二楚,说得傻子都听得懂,比如无论齐散心里怎么想,他都不会接受齐散,两人顶多在火气旺的时候来一炮,平常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比如假设他这辈子能活到七老八十,等到中年的时候,他再怎么蹦跶,也得娶妻生子,给照顾了他这么久的大姐二哥一个交代,然后按他们的规划走下去,一直走到两脚踏进棺材。齐散应在他拖家带口前给自己谋好后路,他不可能在这间屋里赖一辈子。
但周念言摊不开。
齐散垂下的一只手一直狠狠地抓着睡裤。他的手指这么使力,肯定疼了个十成十。
周念言的铁心被咻地一下扔进炉子里烤化了。
于是周念言走进了室内,并且又铁了那颗刚化掉的心:阳台跟他命格犯冲,他以后找谁谈事情再也不选在阳台了。
“对了周少爷,”齐散跟在他身后说,“我想出去找份工作。”
怎么想起了这事?周念言转念一想,齐散能尽早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正是好事。
“嗯,找到了就好好干。”周念言象征性地鼓励了一句。
“嗯。”齐散又用了很轻的声音回答,很轻,像飘上鼻尖的失落的一片雪花。
第35章 第 7 章
齐散去当了外卖送餐员。他从小就跟着李拐子,没什么文凭,只能干些卖力气的活,虽是辛苦了点,但薪水还算不错。周念言看他每天骑个小电驴风里来雨里去,玩得还挺开心,只是自己一个人闲在家里,怪闷得慌。
这段时间他都是跟齐散混在家里看看电影,有事没事到楚芹露那儿刷个脸,现在他们俩一个跑去跟小电驴相亲相爱,一个刚表白失败惨遭拒绝,哪儿都不好去,周念言只好待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单机游戏。
要不是齐散提起,他都忘了有李拐子这号人。
齐散提起时也不是什么好时候。
周念言刚接起电话,齐散就来了句“周小少爷,我好像被人盯上了”,语气十分平淡。
周念言傍晚时一觉睡到现在,还残留着的困劲儿,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也挺不当回事地问:“谁那么无聊盯着你?”
“也没谁,好像是李拐子的那几个人吧。”
“李拐子?什么外号啊,不认识。”
“哦,也没谁,就被我废了一只手的那个。”
周念言一下子从床上摔到了地板上。
“周少爷,您怎么啦?别不是个摔了吧?”
“没事,我就滑了一下,”周念言边撒着谎边把被子堆回床上,“你刚刚说什么?你废人家手了?”
“嗯,整只切下来的,血肉模糊的。”
“他不是被我哥教训过了吗?他现在来寻仇?”
“如果他能对一个曾经把刀架在的他脖子上的人说‘你好’的话,我想就应该不是了吧。”
“少给我贫,”周念言蹙紧了眉心,“你给我二哥打过电话了吗?”
“我没他号码。”
“我现在给你。”
“小少爷别费劲了,齐散我入不了周二少的眼,他叫人来了也没用,我最多能在他们两伙人面前翘个辫子,然后周二少的人再落个‘办事不利’的罪,扣上俩月饭钱就过去了。”
“去报警。”周念言开着免提穿上了袜子。
齐散在电话那头一阵笑:“小少爷真会开玩笑,我干的缺德事可不比他们少,说不定哪个警察闲得牙疼顺手查一查,我和他们的脑袋就通通不用要了。”
“现在不斩头了,一律枪毙。”
“枪毙打的也是脑袋啊,不用要的还是脑袋。”
“消停会儿,你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在巷子里拐来拐去,没敢停下来。”
“开导航,找找自己在哪儿,电话别挂,拿好手机,我去找你。”
齐散突然没了声儿。
“怎么,找到自己在哪儿了吗?”
“周少爷,您别过来了。”
“怎么,要掉脑袋的时候死矫情?”
“您别过来了。”
周念言听得出他是认真的。他只能当作这是假话。
“行了,你就心里偷着乐吧。给你两分钟,找找自己在哪儿,两分钟后我再打过去,别在巷子里钻,往人多的地方骑。”
周念言收到地址后报给了周清文。周清文一听小祖宗也要跟着瞎掺和,立即风风火地叫好了人,还没等他劝上一两句,周念言就给他挂了电话,再拨回去都是占线。
齐散的电话在半路上就挂断了。车速已经不能再快,万一碰上交警被拦下来更麻烦。
周念言觉得自己还算冷静。他看了一下显示屏,08:32。现在已经远离了市中心,一路上都没什么人。他微吸一口气,超了红灯。
周念言把车停在了乱巷外面。二哥的人还没到,他明白自己不能再等,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齐散。巷子七弯八拐,每隔七八米就有一个面容疲惫的女人站在街头,沿途的发廊亮起一盏又一盏暧昧的粉灯。越往里头路灯越暗,周念言感觉自己像钻进了蟒蛇的嘴巴里,越往里,越幽深不可见底。
正当周念言想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的时候,身旁的树上突然掉下来个人,踉跄着栽到他怀里。他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捞起怀里的人一看,正是齐散的那张脸。
“真巧啊,齐散。”
“真巧啊,周少爷。”
周围搜寻齐散的几个人立即像嗅到肉味儿的恶狗般,把目光朝他们两射了过来。
周念言的说话声提响了一个度:“大街上那么多人不撞,偏偏撞到我跟前来。”
齐散也跟着放大了声:“周小少爷背后可是站着周家的,我随便撞上一个人都能撞到周小少爷,那是我的福气。”
这一带的人谁听到了“周家”都难免竖直了耳朵。
“你这是怎么了?”周念言明知顾问地指了指他扭曲的右手。
“随便打了个架,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就回去吧。”
齐散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上场戏还没演完,搭档就临时换了剧本。
“别演了,回去吧。”
周念言扶着齐散的左手把他架到了自己的右侧,露出了左胸口上绣着的那只展翅的雄鹰。
紧盯着他们的人立即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
现在的黑帮还和以前一样幼稚,凭借图案识人划势力。周家的是鹰,鹰头鹰爪鹰尾等部位按血缘和地位排下去,只有周家上任正主的血脉才有资格穿上一整只雄鹰。齐散打来电话时,周念言庆幸自己没有换季的时候把这件衣服丢出去。
周念言原本认为陪齐散演好这场戏,智取也不错。然而瞥见齐散忍耐伤痛暗自咬牙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改变了主意。
反正到头来都是要借周家的势,借得谨慎一点和借得嚣张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周念言掏出纸巾,给齐散擦了一把脏兮兮的脸,又牵起他的手,回过头来对他说:“走吧。”
——走吧,周念言说。
像是独自打了那么久的架的小男孩,第一次有人为他出了头。
齐散瞬间觉得自己变小了,变得很小很小,身高在变矮手指在变短,变回只有七八岁的时候,他站在那么多大孩子面前,被迫推进人群中,承受他们一轮又一轮的殴打。周念言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伸出手,对他说:走吧。那些殴打他的人随着他落下的话音变成了一个个彩色的泡泡,越涨越大,啪地一声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