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里种着棉棉。
棉棉可能不知道他在他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他的一块饼干,就足以典当和村庄相伴的二十多年。
陆守延笑了起来,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让他回去种地卖粮食找饭吃。
事情总是这样有所遗憾。
满贺数钱的手慢了下来,他大概能明白玩笑是什么意思。棉棉刚才就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也笑了起来。
尽管他心里有一点点像流水,一样寂静的潺潺。
雨很快就停了。陆守延又重新开了空调。
他打了个呵欠,又把满贺扑到怀里。
夏天,总是要再睡一觉。
漫长的下午,总要在梦境中度过。
人声喧闹,车马喧嚣,关上门,一切是寂静,如夏夜雨蛙蝉鸣。
一觉醒来,漆黑该从掉天幕下来了,月亮该从空中掉下来了,星星也该从河里升起来了。
【完】
殊途&痴情引
第27章 殊途
佛庙,人肆喧闹。
我在佛祖面前作了一揖,忽听有人出声,似唤似叹:“阿弥陀佛。”
我回头,见一位老和尚正在我身后,手捻佛珠,慈眉善目。
我回他一礼,问道:“不知大师这一声,所谓何事。”
他手上的佛珠转了一轮。
“万事万物,皆起于缘。施主慧根不浅,佛缘深厚,莫忘莫断。”
“晚生愚笨,不知何为佛,何为缘。”
“不同类者,不可同语也。施主内心知矣,不必争辩。”
“大师慧眼,早已看出。晚生故意卖弄,实是罪过。只是晚生,有一事不知,还请大师解惑。
“世上众人,或遇妖类,语人妖殊途,或逢鬼族,言人鬼殊途。然茫茫众生,许历尽三生无缘一面,岂不是人间殊途?又有殊途同归一说,晚生竟不知,何为殊途。”
我与他相遇时,恰在河边垂钓。
雾蒙远山,山边一点胭脂红。他的尸身就于白雾茫茫的江水中漂来,搁浅在我脚边。
我原猜他定是为情投江,不得所爱,宁为情死,再凄美不过。
后却证实,实是我多想。他不过是一介乞儿,一生为乞,半生痴傻,一日醒来时忽复清明,却因一枚铜板之争,被人推落江中,了结了性命。如此一来,说是另一种凄惨,也不为过。
我捞起他的尸身,葬于一株梨花树下。簌簌白花,纷纷而落,一念因,自此种下。
他并没有走。
一抹痴缠,不肯放下,化作一缕鬼魂,日日缠在我身边。
他不怨也不恨,从不以青面獠牙红舌凸眼等鬼怪之态示人,反而是痴痴地望着我,时不时露出一个傻笑。
他仍穿着那身破衣烂衫,蹲在我脚边,亦如往前他乞讨时的模样。
我同面对他蹲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
我自是明白他已不记得了。
“步枝?好名字。”
他亮齿一笑。
我伸手去碰他的衣裳,原以为会穿指而过,不想摸了一手烂泥。
我烧了一身衣裳予他。
他兴奋地这碰碰那瞧瞧,挂在身上比试了一番,而后又小心地放进我修给他储物的小坟包里。
问他为何不穿,他呶嗫两声,眼底全是不舍。
我无奈,又烧了一身给他。
小坟包里便有了两套衣裳。
我在他坟上栽了一颗紫斑牡丹,移了一块绿草皮。
野草长得丰茂,等及开春,万绿于此,一花一草一树,自成他的一方世界。
粗人怎可赏雅境,他不懂,又往里种上许多野花,白的黄的紫的,险些把牡丹挤死。
我挖出牡丹,看他拿着小锄头,一锄一个坑。
心下好笑,既是他的世界,也就随他。
他在梨树下帮我捣梨花。
我捻起一片未被碾碎的花瓣,衔于口中。
问他:“你为何留下?”
他果断回答:“喜欢你。”
“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对你的恩情?”
他抬头一愣,继而答道:“喜欢你。”
我盯着他头顶的发旋,眼神晦暗不明。
世间于“情”字一事,我未曾参透。
我原为一名九品主簿,小小芝麻官,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在官场中不知变通,不买人情,挟县令判了一名世家子弟斩首。后果可想而知。
最终被逼无奈,逃到此处隐居,以求苟全一条性命。
命中劫数终难逃,躲不过,避不过,唯有悉数承受。
那户世家找了来,一人架我一只胳膊,把我摁在长凳上,欲杖毙之。
他以恐吓之法,救我一命。
世家起疑,似有污秽作祟,于庙观请出一位道士。
道士一来,法光大开。
他倾尽全力,又救我一命。
然,终是犯了杀戒。
我不过埋他一具尸首,他却以硬断轮回之机来还。
世间于“情”字一事,我从未参透。
不得轮回,便成厉鬼,受尽天谴之苦。
他的实体愈发/缥缈不清。日光所照之处,化作一抹荒烟直上。
他却还是喜欢太阳,喜欢细碎斑驳的亮光下漏,他在梨花树下,一锄一个坑。
我决意教他识字,多一份本领在手里,无论去了哪里,总少一分被人欺负的机会。
转念一想我的处境,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我不愿告诉他。
我于案前,听他摇头晃脑喃喃念书,似是孩童咿呀学语。
他念完一本,我便烧一本赠予他。
陋室藏书三万册,尽数焚予君亦不足惜。
世人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却庆幸,多一事,便多了一丝转机。
转机自我焚了一本佛经而始。
他收下佛经后,形体由淡抹变到了浓墨。
我由此断定他有佛缘。
我之所以在这佛寺中,也是因为此。
然而老和尚却道我与他纠缠,日后必当自断佛缘。
我的一机佛缘,因他生,因他起,如今却要我弃他而去,以图佛缘久续,荒谬可笑。
老和尚见我如此,不再劝解,低头合掌,道:“阿弥陀佛。”
我亦道:“阿弥陀佛。”
我缓缓下山,发上骨簪脱落,点地一跃,倏而不见。
我左手看似于空中虚握。
我取了他尸首的一根骨,雕成发簪,以便他栖身于此。
远处飞鸿一抹,素月一湾,苍山几座。
“情”之一事,参透也好,不悟也罢。
我只知,与他同路,其余世间万事万物,皆为殊途。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攻“他”受,小短文。
第28章 痴情引
人都道,他为风流玉面郎。
我只看,他因愁情两鬓斑。
隆冬腊月,我与他初见。
白雪茫茫,他与友人饮酒作乐。既醉,戏于屋内,入书阁,一抬眼,自此痴陷。
他向友人讨我,友人得意,却不舍。他便日日编些借口来见我,说我前世与他已种下因缘,说我数次夜半入他梦中。
我好笑,任他满嘴胡言。
又一年,友人大婚,不愿再沉溺于此,终是割爱,把我赠予了他。
他欢喜无比,把我抱于怀中,久久不放。
自得了我之后,他常闭门屋中,抱酒喃喃:
清郎,你怎可如此?
清郎,你怎会忘记?
清郎,莫再与我取乐,……
我偶误听为“情郎”,一愣,再抬眼去看他。
我与他的右颊,皆是一行清泪。
我不知泪从何处来,情字一事,岂是我辈所能拥有?
他曾噙笑,兜了满怀的梨花,撒在我身上。
我不明他意。
他把梨花轻轻拂落,不过片刻,已是满眼神伤。
嗜酒伤身,不过半年,两鬓花斑,眉目风雪。
众人苦心劝诫,他一字不听,闭门不见。
我看他,痴心至极。
只是疑,情深不寿。
再半年,父母为了谋了一份亲。他以及加冠,亦应喜结良缘,繁衍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