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干什么?”中年男人愠怒无比地质问,“你们竟敢出手杀人?!这是、这简直——!”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掉艾里莎?”我听到自己干涩、颤抖、虚弱而难以置信的声音道。
不用任何人回答,我突然劈声大叫起来:“艾里莎能要来食物!那都是我们的、我们的!为什么要杀掉她?”
“——现在我们什么都没了!”我闭上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表现得完全像是一个陡然失去巨额财富、深受刺激五官扭曲、无法面对现实的小女孩。
一双稳定有力的手握住我肩膀,是库洛洛。他稳住我缓缓道:“那已经不是我们的了。”
颤抖和眼泪模糊了视野,我依稀看到飞坦堂而皇之地弯腰抽出了艾里莎后脑上的天线,随手一丢,被走过去的侠客一把接在手中。前者一脸若无其事的冷漠,后者满面没心没肺的笑容。
同时,库洛洛冷静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是我们的,与其让给别人,不如毁掉。”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中年男人愤怒地咆哮道,“你说的把人交给我,和议会换血清!”
“交给你了。死活我可没说。”库洛洛平静以对。
“死人有什么用?!议会不是任你愚弄的!你们等着被杀光吧——我们都完蛋了!”男人暴跳如雷,不停地宣泄失望、愤怒和恐惧。库洛洛没有再理他,大姊的声音响起,沉稳冷峻,逐渐安抚住了对方。
他们很快达成了共识,带上艾里莎的尸体,中年男人、弗莱和大姊、小喇叭、半叔并其他几人,一起登上那辆装甲车,向红鹰会总部而去。
我们剩下的人目送他们走下平台,转身往基地离去。没有人觉得这是多么大不了的别离,大姊他们很快就会带着新的血清归来。
倒是艾里莎的死亡在基地里造成一阵不小的骚动,确实有不少人持有和我的尖叫相类似的想法。但大姊的默许是一根定海神针,没有人敢对断然杀死艾里莎的飞坦和我们表达什么愤慨……艾里莎本来也是我私有的,大概也有这种固有的观念在。
就像库洛洛说的,“如果注定失去,不如亲手毁掉。”这种想法如此良好地被绝大多数人接受,以至于议会的中年男人也丝毫没有怀疑这里面的猫腻。
至于我……
我已经想明白了。
艾里莎的死太突然了,我一时转不过弯来。但只要冷静下来就会知道,库洛洛要杀艾里莎,只能是因为我。
我早该想到的!
把艾里莎推出去作为挡箭牌,能力推到她的身上,这样等事成之后杀掉她,令人觊觎的绝世能力顿时成为绝响——这就是我本来的计划啊!
是我的错,我竟然忘了——我最后已然是真心想要艾里莎活下来……
——谎话说得太真挚,就连自己都信了。
是我判了艾里莎死刑。
库洛洛只是帮我完成它。
是我,杀了艾里莎。
“你还好吗?”往回走的路上,库洛洛揽着魂不守舍的我的肩膀问。
头脑中一阵阵翻江倒海,我木讷讷应了一声:“嗯……没事。”
“你刚才发什么神经?”飞坦踱步道。
“被吓到了?”侠客猜测道,有些惊讶:“你们没跟她说吗?”
“库洛洛你忘了?”飞坦随口问,又道:“那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这不是你的计划么。她吓得我差点手抖了。”
“对不起。我……我忘了。”我喃喃。
“是我没特意告诉你。”库洛洛道,“你心软了。”语气肯定。
“……别告诉我你想留那女人一命。”飞坦语气莫名。
我被刺痛了柔软的地方,反射性地就要反驳,但又憋回去,最后只底气不足地嚅嗫道:“是我想岔了……嗯,现在没事了。”
已经,都过去了。
我真不喜欢这样,这样的事,这样的自己。可说得矫情一点,哪怕背负着罪孽和血债,该走的路还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挺直背脊。
谈笑自若。
“这件事就过去了。”库洛洛几乎和我同步地说道。但随着我们走进房间,他又说起另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昨天也没告诉你。”
我故作不高兴地挤了挤他,娇声道:“库洛洛你待我不好了!以前什么都和我说……”
“你听我说完吧。”库洛洛叹气,“昨天你没来的时候,我问议会的那个男人,这次的病毒爆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显然是人为的。他说,议会恢复运转后,已经在第一时间揪出了元凶。”
他说到这里一顿,我立刻追问:“元凶是谁?”
“这次事情会闹这么大,原因有两个:一是有人改进了原始的丹妮卡病毒,以死亡率降低为代价,极大提高病毒的传染性;二是有人组装了我们发现的那种机械乌鸦,在流星街大范围的散播病毒。”库洛洛不急不缓地从头说起,最后给出结论:
“所以始作俑者也有两个,一个是改进病毒的人,据说是从议会研究院叛逃的生物学家;还有一个是组装机械鸟的人,一开始身份不明,只知道是个被大面积烧伤毁容的男人……”
听到“大面积烧伤”时我已经若有所悟,抓紧了库洛洛的手臂。果然他接下来道:“嗯,就像我们之前猜想的那样。那个男人说,他离开十三区时议会已经查出了那人的身份,是前任十一区区长的手下,失踪的机械天才,罗宾博士。”
“真的是他!”我失声道,又立刻打叠精神追问:“那么议会将他抓住了?怎么处置的?!”
库洛洛幽明的黑瞳看着我,道:“处以绞刑,当众。”
“……所以,他死了?”我喃喃着一阵失神,心中长久笼罩的一片阴云倏尔散去,突兀又猝不及防地发生在离我们遥远的地方。我一时如释重负,却又怅然若失。
“他死了。”库洛洛没有嘲笑我的大惊小怪,加重语气肯定道。
久远的那段记忆像积蓄了雷雨的沉云,会淹没我让我窒息。我感觉自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跌入其中,却又和之前都不一样地很快挣脱,仿佛进入一个蓝天白云的新世界,神清气爽,举重若轻。
“……我为什么并不觉得开心?”半晌之后,我小声道,疲乏地靠到库洛洛肩膀上。罗宾和那段经历是我们共有的回忆,阴暗压抑挣扎的日子里只有我们相依为命,这让我在情感上比以往更依赖他。
“那你觉得怎样?”库洛洛也在回忆中放轻了声音,揽着我的肩膀问。
“是……彻底摆脱了什么的轻松吧。还有一点……遗憾?”我不确定道。
“遗憾不能亲手扼断他的喉咙。”库洛洛轻声道,音节轻吐间流露出刺骨的杀意,以及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迷茫。
“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加重语气道,“我们向前看。”
“嗯。”库洛洛扬起语调应了一声,略显轻快。
罗宾的事,连同他的生命,都已经永远结束了。而我们还有无比光亮而充满希望的未来。
又一件往事尘埃落定。
仅此而已。
在房间消磨了一上午,大姊留下看守基地的人找上门来,让库洛洛去处理山下得知了艾里莎死讯后愤而闹事的普通人。
说来也巧,来通知我们的恰好是窝金和信长。
——“哟,你们还活着啊?”
——“嗨,你们俩也没死么!”
彼此打了招呼发现都在这场灾难中侥幸留得一命,劫后余生的见面自然欢喜。窝金还是老样子,壮得像一只棕熊,大大咧咧元气饱满;信长倒是比之前消瘦了许多,愈发显得面黄肌瘦,气质一如既往的落魄颓丧。
“下面那些人,大姐说让你去处理。”窝金抱臂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对库洛洛道。他身高得超过两米,样貌桀骜眼神睥睨,若不是事先了解他豪爽的性格,肯定以为他是上门来挑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