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其实也预料到了他会如此选择。
“二皇子的身份实在尴尬,若您迎接二皇子回国,陛下也许会记着将军的功劳,可继任的储君却未必能见容与您。”
“待将军帮着任城王得到了魏国的基业,想必任城王更乐意见到我们归国而不是只做个傀儡,这一路回返必定顺利。任城王有贺六浑的几万人马,也不必靠我们抵挡尔朱荣的大军……”
“到时候您拿着任城王割让诸州的盟书回国,无论二皇子愿不愿意跟我们归国,国内又是什么样的局势,都要承认您的功绩。”
“以一己之力,领数千兵马,却能夺数州之地,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人能成就这样的伟业……”
马文才眼中神采奕奕,仿佛已经看到了“军神”陈庆之辉煌的未来。
“将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之机啊!”
第489章 急转直下
“你的提议很让人心动。”
陈庆之由衷地感慨, “但凡有这样雄心抱负的人, 必定会为你的建议击节而赞,并将你引为肱骨……”
“如果今天是陛下在这里, 洛阳城必然已经翻天覆地……”
“如果今天是太子在这里, 你我也会带着盟约誓书回返国内了……”
陈庆之的眼中有着无可奈何的涩意。
“可是马文才,我却并没有那样的野心啊。”
陈庆之的回答,便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定。
他既不想夺取洛阳, 也不想拥立魏国的新帝搅和进魏国的内政里,他是为了救回皇帝的儿子而来,一路攻城略地也是为了如此, 如今洛阳已入, 萧综也找到了,他现在想的只有回国。
他不敢相信马文才的“诱惑”, 也不敢相信马文才的“建议”, 他不能确定这番话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梁帝借由马文才的试探, 如今他人在魏国如履薄冰, 只要行错一步, 便是粉身碎骨。
何况……
陈庆之的脑中闪过那张字条。
在陈庆之的坚定反对之下, 马文才眼中的热度也一点点消退了下去,转而升起的是怒其不争的怨艾。
“所以先生一直想要施展的抱负, 就只是耀武耀威的在魏国走上一圈, 然后灰溜溜地回国去吗?”
马文才完全不能理解陈庆之在政治上的“怯懦”, 即使他不想成为刘裕、桓温一样的人物, 至少也应该和祖荻一样,有着中流击楫决心吧?
“您这样回去,既改变不了天下的局势,也维持不了梁国几十年内的安稳,更是对不起那么多死在战场上的兄弟!”
他心中的愤怒无以复加。
“先生,你甚至没有改变自己!”
一直以来,有志不得声张的隐忍,睿智不敢外露的提防,已经将他的雄心锐志磋磨到了这等地步吗?!
那曾经在前世立下赫赫威名的“军神”,原来只是个这样的懦夫?
马文才的失望无以复加,不仅是现在的,也是长久以来对陈庆之抱有期望后的失落。
“我意已决!马文才,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确保我和白袍军能够名正言顺的出城、回到梁国去。”
陈庆之难得对他板起了脸,用主帅而非长者的态度与他说话。
“其余的事情,莫要多想,想也无益!”
马文才深吸口气,将胸中的郁气压了下去,口中称“是”,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意。
他出了大将军府,稍微思忖了一会儿,选择了回自己的住处。
说起两人的住处,也不知元冠受是使坏还是只想刁难下两人,马文才在洛阳中的住所和陈庆之的离得很远,一个在内城的东边,一个在内城的南边。
洛阳被尔朱荣占领后,尔朱军在城中劫掠多日,后来又有河阴之变,京中不少人家逃出洛阳,余下许多官邸。
元冠受入洛后,便将高阳王的王府赐给了陈庆之做大将军府,却把清河王的王府赐给了自己,两位宗室王亲都有自己的私兵,所以这两座王府不但宽敞奢华,亦有养兵之所,最适合他们现在的特殊身份。
之前马文才还埋怨过离得这么远商量事情太不方便,现在离得远了,却第一次让他生出庆幸来。
陈庆之府上住着的是白袍军的近卫,马文才府上则是黑山军的精锐,待他回到府里,花夭已经接到了消息赶了过来。
“你来的正好,之前你让我们囤积的粮草……”
花夭正准备和他商量粮草的事情,见到他阴沉的表情,话头突然一断。
“怎么了?”
马文才看见花夭,便想起贺六浑,想起贺六浑,便又联想起质问过他的任城王。
同样是对花夭抱有追求之意,一个只知道以利诱之、以身份压之,另一个却还懂得自尊自爱,既不愿折辱了自己的尊严,也不会屈从于强者的威势。
和面对葛荣军南下便慌得南逃的北海王父子比起来,任城王确实更要有成王的器量,也还算是能扶起来的明主。
至少不必担心被尔朱荣一击则溃,能为他赢取成事所需的时间和空间。
想到这里,马文才刚刚的不甘又冒了出来。
“我能够信任你吗?”
他看着一身胡服的花夭,突然问道:“如果我要做一件有利于我,却不利于魏国和梁国的事情,你是否依然会跟随我?”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让花夭心头一乱,下意识开口。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脑筋动的极快,再一想他刚刚是从大将军府回来,又急着追问:“是和陈将军有关?你们有什么想法不合?”
这下,轮到马文才吃惊了。
“你倒真是敏锐。”
他古怪道,“若不是我知道你没在陈庆之身边放人,还以为你就在大将军府听完墙角才回来呢。”
“我不是敏锐,只是比较了解你的想法。”
花夭笑得坦荡,“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只是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得不到陈将军的支持?”
“是。”
马文才不再含糊其辞,开门见山地回答她,“将军执意要立刻回国,我虽对回国之事并无异议,但实在不放心那元冠受……”
他小肚鸡肠,向来睚眦必报。
“我欲与荥阳的任城王取得联系,思来想去,只有花将军你是作为使者的最好人选。然而将军此去,无论结果如何,在外人看来,从此便和我是一路人了,故而我有此问。”
马文才阴沉道,“我也不瞒你,元冠受不是值得信任的人,我想和任城王结盟,推他为洛阳之主,而此事陈将军并不支持。”
“如今元冠受是名义上的魏国之主,此事要是败露,你便会背上‘卖主求荣’的名声,所以……”
“元冠受算哪门子的主?既没有登坛告天,也没有入庙祭祀,不过是个连铸金人都不敢的窝囊废罢了。”
花夭不屑地嗤笑,极为干脆的回应他。
“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开口吧。”
“我想让你帮我送一封信,此信一定要亲自送到贺六浑和任城王手里,而且……”
他向着花夭附耳过去,小声呢喃。
“……你这人真是蔫坏……”
花夭听得瞠目结舌,心中油然庆幸自己和马文才是一边的。
“只是你这么做,便是把陈将军放在火上烤了。”
她叹气。
“人在局中,若不能顺势而为,就只有被大局推着走。”
马文才表情毅然,“先生想随波逐流,可我既然为了入洛出生入死一遭,便不能这么无功无过的回去……”
“何况还有那么多埋骨他乡的白袍军,即便我不为自己想,难道这些人也要死的这般没有价值吗?如果只是护送了萧综回去,怕是连他们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们立下了多么显赫的功勋……”
他冷笑道,“还有京中那些尸位素餐的‘贵人’们,恐怕连该有的赏赐和抚恤都会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