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老师带她到病房的时候,林海东已经成了满身伤痕的断臂幸存者。
林微风意识到,原来自己在急诊室所看到的那个满是鲜血的伤者,是自己的爸爸。
幸存的欢喜与残缺的悲伤,给林微风的生活带来了双重冲击与改变。
她在这两股相反相成的能量里成长,忘记了记者口中的“百花行动”。
但她记得,整整一年,都有记者登门拜访,要求采访林海东。
因为林海东坚持拒绝,记者时不时会堵住林微风放学的路。
不过还好,谷成秀把她保护得很好,记者的话筒没能再给她带来血色。
林微风不知道林海东最终有没有妥协去接受采访,只知道谷成秀临时决定从雨花小区搬走,搬到了现在的家。
初中的一堂作文课,是要写自己的父亲,林微风偶然想起自己掉落的牙齿,和“百花行动”这个词。
在小小的她看来,“花”应该是和“仙子”组合在一起的美好事物,怎么会让爸爸受伤呢。
可当她在网上搜索时,却毫无痕迹。
于是,她渐渐地忘记了这些事。
这是她记忆里,关于林海东伤势,和这个房子的全部。
屋内检查得差不多了,林微风陪田雨酥铺好了床铺,并给她掩饰了一番厨房器具的使用方式。
交代到位后,林微风从口袋中取出一串钥匙,正要摘下这个房子的那一把,田雨酥说:“姐姐,我用备用钥匙就好,你自己的你留着。姐姐是我的房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不需要什么绝密隐私权。”
“也行,你有困难我也好照应。”
林微风转身,走进靠南的一个房间,打开电视柜下的抽屉,翻找备用钥匙。
她一层一层地抽出木板,把所有像模像样的钥匙拿出来给田雨酥适配。
无意间,她翻出了一个有些脱色的饼干盒。
顺势打开,发现里面装的是一张张被剪下来的报纸板块。
她拾起最上面的一张,看见新闻标题是《卧底风云:神枪手陷入绝境,生死一线间》,换到下一张,是《队友变节,内应变外敌,神枪手命悬一线》。
厚厚的一打废报纸切片,都围绕着一个关键词,百花行动。
田雨酥试好钥匙了,走到门边说:“微风姐姐我找到了。”
林微风一语不发地看着纸上的内容。
田雨酥再次:“姐姐?”
林微风看向她,眼里一丝慌乱在波动,手上也像是要藏什么东西一样,盖上了饼干盒。
因为没盖紧,摩挲的声音有些刺耳。
田雨酥无辜道:“我找到钥匙了。”
林微风捧着盒子站起来,手臂绷得很紧,“好,那我走了。”
她的双眼一直是有神的,可这一会儿,忽而平淡至极。
田雨酥看到,她看似在和自己说话,视线却一直聚焦在手上。
林微风就这么默默穿过田雨酥身前,默默离开了这个房子。
田雨酥看着关上的门,足足半分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给江誉发了个微信:【微风姐姐先走了。】
江誉没有看到这条微信。
那时他恰好拎着两袋木糠奶布丁走到小区大门,看到林微风从楼梯口冲进大雪,迅速打开车门,却怎么也无法发动汽车,半天未动。
“这就走了,真成打钱的关系了?”
江誉自言自语一句,跑动几步,很快来到她的车边。
他敲敲林微风窗户玻璃。
林微风把车窗摇下来,余光看了江誉一眼,没说什么。
江誉说:“雪太大了,出行不安全。”
林微风当时有些着急,声音颤抖着:“我是回家,不是出行。”
几大片雪花从车窗飘进,落在她的肩上,江誉把伞往她的方向倾倒一些。
江誉看到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一个饼干盒,盖子没对准,露出一条弧线缝隙,在她不断尝试发动汽车的震动中,空出了月牙状的空间。
里面是一些陈旧的报纸,标题醒目。
他立刻就懂了一些。
他先说:“再大的事,也得等雪缓和一点再回去。”
然后绕行到副驾驶门边,收起雨伞,打开门坐下,毫不客气。
他把装着报纸的盒子严丝合缝地盖上,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并把木糠奶布丁包装袋上的雪水擦拭掉,轻轻扔进她的怀里。
林微风的车很小,他个子比较高,把座位往后调了调才能坐直。
他扣好安全带,眼神扫过林微风纠结失色的脸。
随后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闭上眼睛,带着闲情意味说:“我陪你等雪停。”
他的一连贯动作进行得很快,毫不拖泥带水。
林微风视线跟着他动,抱着奶布丁,插不进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