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如着实难受,撑着椅子使不上劲,勉强伸手捞起脚下的扇子,她想整理好些再出去。结果轿帘猛地被掀开,清新的空气灌入,薛贾的大脸嗖——地出现眼前。嫣如未得反应,薛贾已经钻进来将她拦腰抱起,硬生生扯出去。
轿子外头人很多,男女老少挤成一簇一簇,喜滋滋乐呵呵看着她。舞龙舞狮队拦在她和薛贾面前,扭了小段舞步,退开,青色的宽布条铺出一条通向薛府内里的路出现。前头站了身着红衫的男童,握着铜镜,面朝二人,一步一步倒退,引着嫣如跟薛贾前行。锦衣华服成了沉重枷锁,嫣如行动艰难,只能依靠薛贾漫不经心的搀扶,艰难地撑住满身装备,一步一晃,跨过马鞍、门槛、火盆,走入新房。
房间很大,一水的梨花木家具,竹制的屏风,素净的瓷瓶插着淡粉色的花朵,难以想象,行事浮夸嚣张、恨不得掏出兜里银子砸人以证明自己财大气粗的薛贾,新房的装潢竟是文雅俊逸的风格。嫣如没能来得及欣赏一番,便连同薛贾被后头伺候的人,哄到架着新帐幔的床上“坐虚帐”。佩岚、嫣宝、郑姒蕊三人代表送嫁女方的家眷,分别同新人喝过三杯酒,退门而去。屋里的侍女端来水盆,伺候薛贾净手擦脸,更衣戴花,嫣宝和薛贾表妹在外头挽好当作“牵巾”的同心结,新人分别扯着彩绸的一端,倒退着出门拜堂。
新妇拜了祖宗,丈夫敬了高堂,夫妻执手对拜,此时,嫣如已毫无大姑娘成亲的羞涩和喜悦,颈上滴下的一个汗珠摔八瓣儿,连公公婆婆的模样也不愿仔细瞧,脑子里只有各式各样的累:头累、脖子累,腰累,腿累,大篆的累,隶书的累,行楷的累,真的好累。她只想快些到新房里安安静静坐着,吃些糕点,慢慢等洞房撒帐之礼。
偏偏,好不容易忍到拜堂结束,还得听长辈们的教导。活在薛贾嘴里的义父坐在主桌的主位,叽里呱啦说了些祝福的话,薛府有生意来往的胡人商会会长,又叽里呱啦念叨一堆,听得嫣如头晕脑胀。可四周来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任行却扇礼的胳膊举得酸麻胀痛,她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只能假借娇俏侧头一笑,稍稍活动僵硬的颈脖。
薛府请了个上好的戏班子助兴,听罢折磨人的祝福,薛夫人心血来潮,邀请薛贾那义父点曲子。义父慷慨一挥手,将点头曲的机会让给新婚的夫妇。侍女端上戏班子的点曲单子,嫣如眼波流转,柔媚笑:“夫唱妇随,我都听夫君的。”她太累了,不愿有过多的动作思考,说罢,自顾自出神去。
“娘子既然这么说,那我作主了。”薛贾点头,打开单子,愣住了神。戏班子为附庸风雅,那单子上用的都是小篆书写,薛贾认不得几个大字,又不敢在众人面前露怯。他眉头微微皱起,半眯上眼睛,神色严峻,牙齿前后摩擦两个回合,仿佛在沉思家国大事,随意看中个字形毕相对简单好看的标题,短圆的手指郑重地礼单上戳戳:“就它罢。”
侍女捧着礼单退下,同戏班子的班主低语几句,班主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看向薛贾。
薛贾接收到他的目光,不知班主所意为何,还是撅嘴皱眉,坚毅地点头。
东家的决定,班主只能咬唇退下,吩咐戏子们开奏。胡琴咿咿呀呀响起,粉头姑娘拖着嗓音开唱:
我欲诉别离情无限,
匆匆怎诉情无限,
又怕情深一朝淡,
有浪爱海翻,
空嗟往事成梦幻,
只怨誓盟永留在脑间。
宾客们听罢,相顾无言,一片哗然。嫣如脸色大变,拽住薛贾的衣袖:“夫君!这是《分飞燕》,讲夫妻别离的曲子,咱们大婚之日可不兴唱这个啊。”
“啊?分飞燕?!”薛贾后知后觉,还没等他嚷,薛夫人赶紧叫大呼“停下”,埋怨班主:“你们怎么做事的!来婚宴里唱戏,点单上还写了这种不吉利的曲子!”
班主无语:“那除了您家公子,也没人点这个呀?”
薛夫人哑口无言,唯恐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儿子大字不识几个,匆忙揭过话题:“行了行了,别唱了,我来点,就唱······《南柯记》罢。”
班主应声而去,胡琴琵琶再次奏响,黄鹂般婉转悠扬的歌声响起:“
玉茗新池雨。金柅小阁晴。
有情歌酒莫教停,看取无情虫蚁也关情。
国土阴中起。风花眼角成。
契玄还有讲残经。为问东风吹梦几时醒。”
皮笑肉不笑地不知敷衍多久,新娘终于被放走,只留新郎在前院待客。嫣如如获大赦,再次被人送至新房。周遭仅她一人和一个收拾的小侍女,嫣如不顾形象体统,手小心翼翼好发髻,人大咧咧倒在床上,随手招呼那丫鬟:“哎,你,过来,给我捏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