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如鼓着火,大步流星窜出去好几丈,陡然间,腿迈出去没落下,停滞在半空中——她想起一件很致命的事情,马球场距离闹市偏远,她头一次来,压根没法寻到路子走回书院,更别提找到一辆能将她拉的马车。此地乃属私人的场子,四下空空,唯一能求助的只有薛贾,别无他人,但凡那猥琐猪头急了,冲上来强占她,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呼吸停滞了,嫣如绝望发现,她将自己置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她谨慎试探,微微侧头窥视薛贾的表情。
薛贾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呵着热气长大,哪受过女人朝脸上动手的气?他恶狠狠瞪向嫣如,脑中闪过千百个撕碎她的法子。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他的地盘,嫣如此刻于他,正如被蛛网扣住的小小粉蝶,她若想平安离开,还得看他这只主宰蛛网的大雄蛛是何心情。那双女娲粗制滥造的眼睛,一半燃烧怒火,一半淬了阴毒,带着世俗中男人凌驾于女人的力量,剜着嫣如瘦弱的背影。嫣如打了个寒噤,为了平安,她迫不得使出自己撒娇献媚的本事,朝薛贾服软:“薛公子方才是什么意思呢?我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竟拿我当粉头取乐?嵇大师、步义伯高高在上,他们也不敢如此待我,每次出行都是以礼相待。”她根据事实,捏出个半真半假的话头,特意咬重嵇明修和步义伯的名号,宣示自己的地位,
果然奏效,薛贾被威慑住了。他倒不怕嫣如一个小姑娘能掀起什么风浪,只是暂未摸透她跟大画师和伯爵究竟适合关系,若是她事后去同那两人诉苦,仗势给自己使绊子事小;闹到义父那,让义父迁怒自己和薛府事大,万一以后义父宏图大业,自家再不能喝到一杯汤,那岂不是完蛋??更何况母亲殷切希望,他能勾搭上她,今日出门还千叮咛万嘱咐,别再闹出跟易家的结局,必须得让薛府的事业更上一层楼。为了薛府和义父,他和缓了,主动走向嫣如身边,朝她鞠躬作揖:“姑娘抱歉,我同姑娘亲切,只是闹着玩玩,让咱们更好些,不料得罪了。我同姑娘赔个不是,真的,别伤到咱俩的情分好吧?”
对方主动搭了个大台阶,再生气,她也不得不顺杆爬:“哎,薛公子是性情中人,同我玩笑而已,无妨无妨。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薛公子先送我回去罢?”
美男恰到好处的体贴,叫人想入非非,那丑人的亲密接触,只能令人作呕。嫣如腿刚跨过书院门槛,即刻吩咐寝院里侍奉的女侍,帮她备下沐浴的东西。全身浸泡在木桶里,一寸长的指甲刮过腰间,搓得皮肤刺痛发红,嫣如才勉强觉得那股恶心的触感不再箍着她的腰肢,胃部也舒服不少。嫣如将对薛贾的厌恶牵连到今日穿着的衣裙,无奈这是她最贵最好的一身,她不舍得扔掉,暂且放任它们被扔在地上,擦净身上的水珠,无心收拾乱七八糟的妆奁,捧着那罐珍藏许久的、柳襄冬日买给她暖身的花酿,埋进厚实柔软的被褥里,嗅着腌进床铺的脂粉香气,闷上大口酒,预备着号啕悲鸣,让委屈通过鼻涕眼泪排出去。
很奇怪,并没有成功,愤怒如潮水褪去,竟愈发冷静,关于被亵玩的悲哀,并不能叫她极致悲痛。她翻来覆去,咕咕灌下七八口酒,换来的仅有三两滴眼泪,没等帕子擦,泪痕自个干透了。可巧,“笃笃笃——”敲门声打断并不存在的哭泣,寝院的女侍应声进来,捧着个包裹道:“尤姑娘,这是门子递进来的东西,说是有人要给您赔礼道歉。”
嫣如来劲,不逼自己哭了,捧着酒壶,跳下床扑向那堆礼物。打开包裹,有张纸条,落款是个“薛”,其余空白处潦草留了些道歉的字句,行文遣词造句诚恳真挚,字体的横竖钩划却凶相毕露,好像在警告她:“老子已经给你面子,咱俩想接着好,就悠着点别矫情”。无视这封书法难看得跟写字的人难分上下的致歉帖子,嫣如往下翻,里头整齐摆了四个香囊,两把扇子配着两个扇坠,两匹缎子,还有一件裁好的褙子——褙子同她今日那条有些相似,料子、刺绣却是好上不少,领口处还参进了金线和银线。
阴霾一扫而光,她快活起来,拎出那件褙子一甩,美滋滋往身上搭,站在早上没收拾好的镜子前,扭出自以为优雅美丽的舞姿:前两步,后三步,挥手,转身亮相,瞬间,嫣如瞧见镜中自己笑盈盈的模样,那么眉飞色舞、那么满面春风,明明一炷香之前,她还因为此人闹得胃里翻江倒海,此刻,收了这赔礼之礼,连她自己都寻不出半点普通姑娘遭遇轻薄后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