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嫣如勃然大怒,“你说什么梦话,没睡醒是罢?!”
柳襄道:“没有,我想过很多次了,我真不喜欢官场尔虞我诈,我就想此生与乐曲作伴,做绥朝的李龟年。”
“你有病啊!”嫣如甩开柳襄的手,“仕途大道你不走,去弹什么琵琶,做什么李龟年李鱼年李虾年?我尤嫣如这辈子,可是要做名门贵族的大娘子!你上回不是说自惭形愧,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吗?婚嫁之事,自古以来要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你不去考试做大官,也还想着自己配得上我?你我每次见面,不是去爬山,就是去游湖,听你弹琴唱歌已经够了,柳襄,你能不能争气些,让我也能去趟宴会,听一次编钟铛铛铛的声响。”
柳襄委屈巴巴:“嫣如,我祖上是不及你家显赫,可你爹虽说在王府做事,到底没有官职。我爹好歹是个县令,一县之长,家里也是有田产铺子,吃喝不愁,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我不管!”嫣如大骂,“总之门当户对,门当户对!我祖上显赫,你也要用个显赫的身份娶我!我看你就是闲的,吃饱了撑的,有空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但凡要是像郑姒蕊那样,家里穷得准备要饭,你指不定比她还盼着做官。”
柳襄还想说些什么,嫣如不听,捂着耳朵,一溜烟跑回书院。盛怒之下,竟听不见门房的人要给她递帖子。门子跟在后头叫了许久,她才停下来,接过那张帖子,曾经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大悲大喜更迭频繁,嫣如招架不住,惊呼着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再说郑姒蕊那头,在唢呐与鼓奏中,顶着日头巡过了京城大小街巷,饶是脚下跨马,也颇觉困顿劳累。折腾两个时辰,礼仪划上句号,她以是精疲力尽,颈脖酸胀,只想扑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她暂无新屋可住,依旧吃住在观砚书院,送她的轿子才落地,不知从何处扑出个小丫鬟,拽着她的衣裙:“郑姑娘——不,郑大人,我家姑娘说想见见您,求您得空去一遭罢。”
那小丫鬟有些面熟,鼻子嘴巴易彬的女侍彩鸳相似,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涕泗连连,尤为可怜。郑姒蕊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是易家的小丫头吗?长得和彩鸳好像,是易彬想见我吗?怎么不是彩鸳来啊?”
小丫鬟频频点头,啜泣道:“是,彩鸳是我亲生的姐姐,我叫金鸳,我姐姐挨了板子,下不来床,姑娘让我来的。”
“什么?!”郑姒蕊察觉大事不妙,顾不得进门更衣,连忙拉着那金鸳跳上轿子,匆匆向易府奔去。她身上还套着今日的官服,头上佩冠,易夫人看在她官位的面子上,好言相待,让她顺利进了易彬的院子,还对她说:“郑大人,好好劝劝罗敷罢。你是罗敷的好友,我们的话她不听,你的还能听去些。”
郑姒蕊不明就里,易府内四处张灯结彩,不少窗户上都黏着大红喜字,好几处地上仍散落着炮竹的彩屑,一片热闹繁盛,可来往仆奴面露惊恐之色,空气中隐隐约约隐藏着哀伤,与府中的装饰格格不入。郑姒蕊跟随金鸳七拐八绕,来到易彬居住的院子门口。金鸳说姑娘不想见易家任何一个人,郑大人自己进去。
推开木门,小院中栽了两棵香樟树,树枝不情不愿地套在几盏大灯笼。秋千架看来有些年头,绳索磨得半旧,想来是主人的爱物,秋千的木头漆过赤色,新旧冲撞,颇为变扭。郑姒蕊走进去,顿感恐怖——已是黄昏,夕阳西下,阳光吝啬地落在一个角落投在一扇窗户上,庞大宽敞的大屋藏在阴霾中,门窗密密麻麻钉上手掌宽、拇指厚的木板,实在钉不上的缝隙,缠绕了数圈荆棘。屋内除了床铺和茶具,什么能坚硬尖锐的器物也没了,木刺与铁钉狰狞,原本雕梁画栋的精美闺房如同天牢一般,只看一眼,寒毛顿起。
“易彬!易彬?易罗敷?易罗敷?”郑姒蕊摸着自己腰带上的玉壮胆,强撑着往里走,透过少得可怜的缝隙,阴仄仄的屋子里寻不见半分人影。她走到最深处,金色的夕阳抹在那扇窗框上,易彬靠着墙,蜷缩在那点阳光里。她或许沉浸在悲恸中很久了,头发凌乱,穿素色的贴身衣物,头抵在窗框边,嘴角含着笑。看见郑姒蕊并不起身,轻松地招呼:“来了,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这变成牢笼的闺房,让郑姒蕊害怕得发颤:“对不起,我前些日子以为自己考不上,以为你只是让我做客……你家要办喜事了吗?”
“是我家要办喜事,不是我的喜事。”易彬的指尖搭在木板上,撕下边缘粗糙的木刺,“尤嫣如没有告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