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看看。”嫣如摆足长者气势,款款进门,东西满满当当塞整间屋,留下的过道仅够一人行。蜜糖的浓甜和果子的酸香融合,轻轻一嗅,口齿生津,嫣如才走两步,便吸溜吸溜、吧唧吧唧嘴。
那少年听见,大方地用木勺舀了几粒梅子,递给嫣如:“娘子可以先尝尝,觉着好吃再买。”
嫣如毫不客气,抓过来塞进嘴里,咸味恰好压过梅子的涩,却未抢过酸的风头,吮吸,隐约渗出甘草余香——
少年见她眼睛发亮,道:“娘子莫要看我家店铺小,可是开了十余年。这些梅子果干,皆由我爹娘亲手腌制,十余年的手艺,出了我家的铺子,您可再难吃到。”
“嗯——的确。”嫣如道,“在金陵的果脯铺子可找不到这风味,难怪尤嫣宝喜欢往你家铺子跑呢。”
少年面露疑色,嫣如坦白:“我是尤嫣宝的姐姐,你刘西昂,就是你?”
毫无准备,冷不丁亲姐姐寻上门,刘西昂如临大敌,手足无措,急忙抓了张纸,捡了三五样贵价的蜜饯,递给嫣如:“姐姐怎的突然来了?姐姐·······多尝些这个吧,这个好吃,还有这······”
他又添了几样,满满当当塞进嫣如手里。嫣如毫不客气,照单全收,嚼着蜜饯,逛着铺子,以螃蟹横行姿态,在狭小的过道里招摇过市:“你这地,有点小啊。”
刘西昂尬笑:“这地不是租的,是我家买的。开得太久,我爹娘怕换了铺子,老客们找不到地,一直没想再租间大的。”
嫣如抬抬眼皮:“啊~我并非旁的意思,就是好奇。我们家在金陵有个大绣庄,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摆,占了三两个大院子。所以还挺好奇,这么小的地,竟能制这么多货。”
刘西昂解释:“啊~啊~姐姐有所不知,东西都是在我们住的院里弄的,不在这。”
“原来如此。”嫣如笑道,“你说你家做了十几年的果脯?”
刘西昂谦逊而自豪道:“对,称得上祖传的手艺。不过一直都只有逢年过节,做来给亲戚朋友解馋的,是我姐姐,她觉得父母种菜太辛苦,想着可以开个小摊,给家里赚些零头,结果一来二去,倒成了家里重要的营生。”
“噢~你家是庄户出身啊——”嫣如尾音拖得长长,“农户,跟我们家不大一样呢。嫣宝同你说过么?我们祖上出过大官,我跟她出自名门,可是枢密院院士之后呢!”
摸棱两可、似是而非的门第之差听着唬人,刘西昂不知其中巧妙,陷入不安,左手指甲抠着右手指甲:“知道的,她经常说,她还说,姐姐您是哪个大画师的仙女?哎哎,那位画师叫什么来着,哎哎······”
“啧,是神女,不是仙女,丹青神女,那画师叫嵇明修,当朝一画千金的画师,嵇明修。”嫣如斜斜瞥他,郑重其事地更正,心想:尤嫣宝什么眼光,满脑子就是吃!送她来京城读书,隔壁便是国子监,不钓个监生,撩了这么个没学识的文瞎子,连嵇明修都不知道,真够掉价的。
“对对对,嵇明修。”刘西昂不安得搓搓手,看着嫣如挺直腰杆,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知道,你同嫣宝很好,那可得珍惜她些。你是不知道,我这小妹妹多少人想疼,许多公子哥都想求嫣宝呢。比如前些年,东敬侯爵府的小衙内——”
“尤嫣如。”
用冷静强压颤抖的呼喊打断嫣如的话,刘西昂狐疑而快乐地迎上去:“嫣宝?你来了?你姐姐今日得空,来我这看看。”
“我知道,这不是叫她了。”嫣宝笑笑,拍拍刘西昂十指互缠互抠的手,“姐姐,你出来一下,你的东西我替你弄好了。”
嫣如咽了口水,清清嗓子,佯装镇静优雅,袅袅而出。姐妹俩一前一后,寻至处远离陈家铺子的鲜有人迹清净处,嫣宝忽然转身,掏出怀里的当票和银子,使劲砸向姐姐:“尤嫣如!瞎肏的混咬舌根!你是疯了吗?!我跟姓邵的才见了几回?什么事也没有!你瞎编乱造个屁!自个过了见不得人的日子,凭什么来祸害我!”
嫣如忙将钱票揣进兜里,骂道:“尤嫣宝,我千辛万苦给你挣来的入学帖子,你来了京城,光寻这样的货色?庄户农人出身?卖果脯的?他除了皮肉好看,他有个屁!你要想嫁给小户人家,你早说啊!何必白费我的力气把你带来这,直接让娘在街头街尾给你挑一个便是!”
“尤嫣如,你有病,真的,你有病。”嫣宝唾骂,“我找什么货色?那你又挑了什么货色?我不像你,我找皮相好的,你找像貔貅的,大头大嘴没屁眼,只进不出,连置办衣服的钱都不舍得给你——噢,不对,貔貅还是神兽,你男人是金蟾!长得像癞蛤蟆,丑到能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