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只是要个念想。修郎,你便给我画罢,求你了。”嫣如悄悄牵住他的手,心想:不盖章便不盖章,反正我试探过了,薛贾那头不识货的蠢猪什么也不懂,他得了你丹青肯定当宝供起来,也不会卖,只要有幅画给薛贾拿着吹牛摆阔,银子进了我的口袋,旁的事情,我可不管。
嵇明修沉思片刻,道:“行,我答应你,我给你画,不盖私章。但是你得答应我,画完了,咱们往后别再联系,绝不能像这回约着见面,你也别再跟我提什么要求,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
没良心的种子,真真是个狗东西。嫣如心一横,答应他:“好。什么时候能画?”
嵇明修道:“行,既如此,你明日妆扮齐整了,到我那别院里去——记着,跟你夫君一起来,别让旁人说闲话。”
他松口,她竟迟疑了,嘴里的话吐了舍不得,咽了怕撑着,仿佛坐回了花轿,一副疑疑顿顿的模样,叫嵇明修看了生出不安,忙道:“怎么?你还不满意?尤嫣如,我待你已经比旁人厚道多了。”
嫣如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重新蹲回身子,巴巴望着他:“别去你那,我怕我想起以前在秋水书院旁边的屋子,叫人怪难过的。方才你说我这当铺好,你便在这画,行么?”
嵇明修没有说话,挑了挑眉毛,轻蔑一笑:“尤嫣如,你原是在这等着我呢。想叫我画了你们当铺,让你们出去借着我的名字吹嘘你的铺子?嫣如,好些年不见,你跟以前大不一样,比聪慧多了啊。我拉了你来京城,你翻身做了贵妇,又叫我拉你夫君一把?你明算不是很差么?怎么算盘敲得这么响,这么好,别说我,我娘子在邯郸都听到了。”
她不一样?当然了,这不是托了他的福吗?因为他,她经历了一遭又一遭磨难,早就脱胎换骨,被戳穿了,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修郎,你心疼心疼我,心疼心疼我的名声,就在这画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别院里还养着另一个,她若见了我,我若是伤心了,指不定说出什么瞎话,那多不好啊,伤了咱们的情分。我答应你,若是在当铺里画,我给你一些银子,如何?”
嫣如咬牙,决定将薛贾那笔转款分出二分之一给嵇明修。见她退了一步,嵇明修沉吟片刻,道:“行,我答应你,就在这画,你今夜按着我的习惯,布置一块地方,明日我来。”
第50章 荒诞重聚
自邂逅柳襄那个雨夜起,嫣如只当她和嵇明修的缘分已尽。
她本应是恨他的,任何人在她的位置上,都是要恨他的,可嫣如竟恨不起来。她以为是柳襄用温柔和爱意分散她当时的精气,叫她没有时间全神贯注地恨他。后来,嵇明修主动撩拨,约她去繁园,将她介绍给步义伯认识,嫣如方才意识到,自己永远不会恨他,毕竟没有他,何来今日的尤嫣如?嵇明修给她了花了心思,让她出过风头,带她站在朱门外窥视里头的一角,助她来了京城,更重要的是,他颁予她丹青神女的殊荣。靠着这个称谓,她得到了他人的瞩目,甚至顺理成章,登上钟鸣鼎食之家的堂,入了富贵温柔之乡的室,她得来的一切,甚至柳襄,都与嵇明修息息相关。
她怎么会恨他呢?她甚至期待起明日的会面,期待起时光轮转,她再次被他摆出姿势,勾勒线条,绽放在他的笔下。
想到这,嫣如兴奋得舔舔嘴唇,酉时已过,天黑日落,她竟还坚持呆在当铺里筹备明日的事宜。嵇明修喜欢空旷的暗室,嫣如雷厉风行、大刀阔斧,下令仆人们把屋内之前薛贾摆阔放置的桌椅、台几、挂画全清掉,只在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短榻,一个插着梅花的纸槌瓶,一个竹制屏风。如此空荡,薛贾极其不满:“这也太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买不起好东西。”
果然是没见识的蠢货,在浓的铜臭也盖不住身上那股暴发户的土味。嫣如瞧不上薛贾的无知,半是炫耀半是嫌弃地告诉他:“官人,嵇大画师不喜繁琐,在布景上竭力追求极简、质朴,以突出画中人最为本质的性情、特点。若是一味堆砌金银玉器,嵇老师会嫌弃花花绿绿,俗不可耐的。”
薛贾不屑,背过身去,鼻腔里哼唧出一句:“哟呵,你可真够了解他的,深入得很啊。”
嫣如心思不在丈夫身上,只言片语落在耳中,捕捉的意思浮于表面:“那当然,我当年在秋水书院,可是嵇老师的第一得意门生,他老点我回答问题呢。官人,你别看他的画除了人,背景都是空落落的,其实那些东西的摆放、远近、大小,全是经过嵇老师深思熟虑的考量。就说邵衙内手里的那幅罢,我在里头的动作,神态,坐姿位置,都非常非常有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