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船高,泥多佛大。随着生意节节高升,客人的身份愈发尊贵。穷人到启贤典货,富人到启贤买货,都头异姓,金印紫绶,谁都想着来这铺子里坐坐,寻寻宝贝。薛贾特地派人收拾了一间屋子,打算装饰一番,专用做招待贵客。他摆了一堆书画,古玩,左右不得意,要么俗了,要么体现不出他们薛家的底气。一日,夫妇二人在当铺里游手好闲,对着下人们颐指气使。专供他俩歇息的里屋堆了不少画纸,都是勉宗前些日子被嫣如用大娘子的名号逼着画的。薛贾眼睛落在上头,心生一计,拍拍嫣如的肩:“娘子,我问你,你做了嵇明修那么久的丹青神女,他有没有送过你哪副画?”
此话一出,打中嫣如的七寸。嵇明修用戚凤宁做借口,说大画师的画都得盖章,可从前家里定过规矩,自己的印章在戚凤宁手里,他的画都得让她瞧过、盖上章,方才算嵇明修真迹。两三年前的嫣如何其天真,真信了他的鬼话,给他画了那么多张,到头来除了“丹青神女”这个称谓,什么玩意也拿不到,手里的画像全是别人画的,真够讽刺。今日薛贾好死不死提及此事,真是气煞嫣如也!
嫣如没好气:“你想干嘛?”
薛贾道:“咱们不是打算开间屋子,往后专门招待贵客不是?我想了许久,既然咱们这家铺子的话事人是娘子你,那不如,咱们挂张嵇明修画的你,一来他的画是稀罕物,能体现咱们家底非同凡响,二来又炫耀你同他的关系,如何?”
嫣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支支吾吾:“有是肯定有。不过都在我金陵娘家存着呢。我来了京城以后,家里遭贼,被连同其他首饰偷了去,全找不回来了。”
薛贾扼腕痛惜 :“真是杀千刀的恶贼!唉!真真是可惜极了。唉,不要紧,既然如此,娘子,不如你写封信,让嵇大画师再给你画一幅,如何?”
第49章 再见爱人
有时候,嵇明修很怀疑嫣如的神志是否康健。被他采撷的少女众多,哪个不是分开以后对他避之不及?只要他坦言不会纳她们做妾,不会另立门户叫她们做偏房,更不会休了戚凤宁娶她们做嵇府大娘子,她们便比他还担心旧事暴露,唯恐再度扯上关系,惹出什么事端,毁了名声,失了信义,被千万个人戳着脊梁骨大骂一世,再嫁都成难题,更别说昂首挺胸、清清白白地存活一世。
庄子曰:廉士重名,贤人尚志,已过不惑之年的嵇明修再读此句,大笑庄子温柔乡没呆过几遭。廉士重名?那也没有女人重呐!这世道待她们比待男子严苛多了,男人若是流连烟花柳巷,嫖了天再睡了地,末了收起心思,善待发妻,讲究起仁义礼智信,还能搏句“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美名。女人就惨啦,但凡行差一步,犯了同贞洁有关的错,那这人间即刻变得比阿鼻地狱还难挨。嵇明修深谙其理,面对那些家世清白、单纯无知的小姑娘,愈发肆无忌惮。他把她们当作一捆柴,用师生关系搭个灶,以才华做火引,挑起她们对男子的崇拜,借一坛盛满情欲的烈酒,浇在上头,再用自己那颗灼热的心划出火花,点燃她们,燃烧她们,将冰冷严酷的时间长河化成一汪华清池,任他侵泡其中,享受青春、欲望蒸腾出,舒展他日渐松弛的皮囊。
反正她们又不会闹出去,闹出去的也不怕。火势过头,要么吞噬的是他们自己,要么他的好娘子戚凤宁会出来替他灭火。
但嫣如,宛如一个骰子掷的七点,冷锅里跳出的热栗子,出乎意外,超乎想象。嵇明修抓耳挠腮,难以理解,把嫣如托人递来的信甩给小厮旺儿 :“你给我看看,给念念,是我眼花了,还是她疯了。”
旺儿认字,流利道:“修郎,近日非常非常思念你。我的夫君为我开的当铺建成,想邀你来小坐一回——老爷,这写信还用大白话,的确是尤姑娘。”
嵇明修太阳穴的位置突突抽搐:“头疼,她不是成亲了吗?还找我作甚?”
旺儿 道:“可能她真是想老爷了?打听到老爷最近在京城,所以就——?”
“那怎么安排在她丈夫的地界上?做人疯了,也要有个限度罢?”嵇明修百思不得其解。虽说上次为了步义伯撩拨了她一回,但从那之后再也无联系。传言她嫁得很好,夫妻和睦,公婆疼爱,既如此,还要藕断丝连地寻自己做什么?尤嫣如这个姑娘,着实是太黏牙了,为图新鲜嚼几口,她就粘在后槽牙上,舔到舌根酸软也不掉,伸手也抠不着,真烦。他拍拍大腿,哀叹:“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