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秦家的喜事儿。
退一万步讲,和秦鹤也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只是沈依曼那一脸圣母光辉的表情,落在秦鹤眼里,显得矛盾又荒唐。
思绪回笼。
电话那头的小姑娘还在殷切地等他回话。
秦鹤深吸一口烟,火星骤亮,他用最不足为道的平淡声音告诉她:“见到了。”
他还在思索待会儿怎么一点一滴地循序告诉她。
抑或是直接瞒着,让她过个舒心快乐的春节。
那头却忽然静默下来,像是被抽成真空了似的,半点声响都没有。
秦鹤一度以为是网络信号不良,看了好几眼屏幕。
通话时长还在一秒一秒地往前走。
他拧起眉,凝神细听,捕捉到剧烈颤抖的气息,夹杂了一声抽泣,似乎是离话筒很远。
秦鹤一口气息卡在肺里,上不去下不来又无能为力,涨得胸腔闷疼。
他叫了她一声:“沈妍?”
沈妍像是没听到,含着水的眼眸盯着屏幕。
视线很快又模糊了。
她抬手,机械地抹掉了眼角溢出来的液体,怔怔将沈依曼的朋友圈又读了一遍。
“要当妈妈啦
谢谢上天送我一个小宝贝
这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配图有三张,第一张是b超报告单,第二张是她和秦易相拥着喜极而泣的照片。最后一张应该是今晚新拍的,年夜饭大合照,人像都被模糊处理了,只留下满桌丰盛菜式。
一眼看过去,家族绵延兴旺,其乐融融,让人想象不出有比他们更美满的家庭。
镜头背后的人一定也很幸福。沈妍想。
毕竟她得到了最好的新年礼物。
只是自己的泪腺,不争气又不合时宜地失控,连句千里之外的简单祝福都打得没那么顺利。
她趴在栏杆上,茫然望着渺渺黑夜。
鞭炮燃尽后的硝烟味道充斥着鼻腔,她逆来顺受地将这味道吸入肺里,自虐一样地惩罚身体。
潮湿的风里像是卷起一条凉河,将她整个人泡进去,骨头缝都要浸透。
有人却偏要将她捞出来,声音严厉坚决:“沈妍!”
沈妍吸了吸鼻子,重新抓起手机。
她想了想,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你见到她,她状态好吗?”
她以前看过电视剧,孕初期应该不太好受。
秦鹤鼻腔里喷出了点气息,耐着性子回答她:“看着很好。”
话这么说着,他无故心烦气躁起来,像是在替谁生一场不值得的气。
“你用不着为她操心。”
她听着他冷漠的调子,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人抓住了后脖颈的猫,强行拎在半空中晃荡,飘渺彷徨。
过了会儿,她才意识到被抓住的其实是自己的灵魂。
肉身软绵绵地瘫在地上,灵魂从上面俯瞰,怪异而抽离。
起初不知所措的诧异消散了,有些隐秘迟滞的心碎感,正随着南方冬夜里的潮气侵袭上身,藤蔓似的缠住她。
“秦鹤。”沈妍闭上眼唤他,真诚而无助地求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这是个徘徊在心头很多年的问题。
事到如今,她没有别人可问。
秦鹤心脏猛地疼了一下,紧接着连呼吸都是刺痛。
像是被人拿钢笔戳开个口子,又拿束缚带扎住止血,却越捆越紧。
“一定是的吧?”
“否则我为什么会没有爸爸,否则妈妈怎么会把我丢下不管,而更愿意去爱另一个孩子。”
秦鹤沉默地听着她声音里的哭腔渐渐加重,乌眸一点点垂敛,平素温和的脸色尽数褪干净,目光像刃锋利落的小刀。
他几乎能看见她发着颤的眼睫,上面大约还挂着细细小小的泪珠,清倔宁静的眸珠会蒙上层水雾。
孑然孤冷,比他在露台上第一次见到时还惹人怜惜。
楼下似乎有人说了个笑话,一阵涟涟的笑声此起彼伏传上来,刺耳得厉害。
秦鹤闭了闭眼,深深吸进一口气,粗粝的眉拧了起来。
这么个小姑娘。
怎么会有人忍心去蹂躏这么个小姑娘。
缓了一阵,他睁开眼,将雪茄掷在地上,哑光皮鞋踩上去碾灭。
他喉结滚了滚,沉下去,开口喊她名字时,嗓音沉静得像亘古无波的深海,“沈妍。”
“去拿纸巾,把眼泪擦干净。”
“回房间把门窗关好,接杯热水喝。如果有巧克力或者可可粉,直接用热牛奶泡一杯。”
“听话。”
即使不加最后这句,沈妍也会照办。
她此刻如同漂浮在虚空中的碎片,漫无方向。
有人伸手将支离的她拢在一起,又一步步带着她往前走,她就跟上了。
话筒里空旷的风声很快消失。
秦鹤的眼眸里波澜暂息,口吻老成而平稳,“咱们聊聊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