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青娆回来了,见她话也不多说半句,便沉默寡言地做起饭菜来,更是眉梢一挑。
恐怕还真叫她猜对了,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否则,夫人也不会放着四个大丫头不用,抬举一个灶房出身的。
她是国公府的奴仆,本是要盼着国公爷好的,可此刻也不由得怀疑,国公爷真是像外头说的那样,不大好了……若是能熬过来便罢,青娆也算有功,若是不成,等国公爷没了,这丫头恐怕也只有一条死路。
看向青娆的视线竟隐隐有些同情起来。
青娆才没空搭理俞妈妈等人,她去了外院一趟,回来的时辰本来就不算早了,再不紧赶慢赶,只怕要让国公爷等着了。她可没这个胆子。
至于为何不从俞妈妈那儿直接拎饭菜……原因很简单,去了一趟外院,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一直感觉仿佛有什么人在窥探她似的……
她送的那封信,恐怕非同小可。
许多事情,她虽然猜不出全貌,但拼拼凑凑的真相,已经足以随时倾覆她这个小人物了。
这种关头,她能信的只有自己。
……
青娆拎着食盒进去时,周绍正半卧在临窗大炕上,指骨定在书卷的某一页,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国公爷,该用午食了。”她笑着唤了一声。
周绍抬眼看过来,嗯了一声,才将书卷放在一旁,微微坐直了身子。
青娆正将饭菜从食盒里一样样端出来,便下意识看了一眼。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她轻喃一声,笑道,“国公爷在看里仁篇?”
周绍接过箸,闻言倒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懂这句话的意思?”
她想了想,垂眸给周绍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鲥鱼汤。
蒸腾的烟气将女子的面容衬得更如仙人,她抿着唇笑,小心中又带着几分大胆:“奴婢只是觉得,国公爷不是在用儒家的话感叹己身。或许,是在讥嘲有人德不配位?”
此言一出,周绍眸光微晃,神情中就带了一分欣赏。
动作却愈发慢条斯理,斜了她一眼:“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恐怕活不到明日。”
青娆手一抖,小脸发白,半是惶恐半是委屈地看着他,见他不说了,只好讨好模样地给他布菜——虽说伤的是左臂,但到底是伤员,用起饭食来多有不便。
“不过,这个屋子说过的话,不会传出去。”
得了这一句许诺,青娆这才如蒙大赦,福身谢过他。
但青娆总觉得,国公爷好似很爱吓唬她,也不知她是哪里招惹了他。
周绍用了些饭菜,又连喝了三碗鲥鱼汤,喝得浑身冒汗,胃口却开了,人的精神也更足了。
“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
青娆应是,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不知缘何有此一问。心间惴惴,难道这菜做得不和他胃口?可这道汤,看着他倒是很喜欢。
周绍就默了少顷。
听得陈阅姝说这丫头精通厨艺,他还不大信,只以为是她随意编扯的借口……
“既然你的手艺这样好,怎么竹林那日,你说你脾胃不和?难不成,是你故意诓骗本公爷?”
他眯着眼睛,眸里闪着危险的意味。
青娆吓了一跳,连忙否认。见他盯着自己,又只好斟酌着开口:“当时,奴婢初来乍到,年纪轻,没资历,灶上的婶婶姐姐们不放心让我掌勺……后来我跟着灶上的老人练熟了,样样规矩都不差了,这才能上灶。”
给了她告状的机会,却还能记得正院上下一体……这丫头,倒是不错。
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的矛盾,互相倾轧是常事,周绍也能想想,在他面前恭敬匍匐的下人到了外头,也是旁人打压或是尊敬的对象。
捧高踩低、欺生杀熟,到哪儿都是常事。她说她当时初来乍到没资历不能掌勺,如今也不到月余,资历仍然不够,她却能在主子面前脱颖而出,甚至还能光明正大被送到他面前……
能在排挤打压她的老人里杀出重围,她很有能耐。能在全然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大着胆子猜出他的心思,更是了不得。
当日在陈府初见,他只觉得她有些空想的大胆,举止被一张薄薄的契书束缚,又能谈什么人生得意?如今,却是大胆中带着坚韧,有些从石缝里破土而出的锐利了。
“那日后,便不要再轻易饿肚子了。”周绍戏谑地开口,青娆被他说得羞恼,垂下头去,因而错过了对方眼里有些莫名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