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老王妃身边的心腹嬷嬷笑着进来,奉上一只银壶:“老王妃惦记王爷王妃,特命奴婢送来珍藏的梨花白,道是秋夜寒凉,饮些暖酒,活络气血,也好安寝。”嬷嬷笑容意味深长,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一转,便躬身退下。
银壶触手微温,酒液倾入白玉杯中,呈琥珀色,清透醇香。
周绍执杯,那暖意似乎顺着指尖蔓延而上。
他岂会不知母亲的意思?这酒是内廷中常用的手段,实则并非寻常酒酿,其中添了几味温和的助兴药材,性不烈,却最能催动情愫。母亲这是见小陈氏近日懂事,欲借此缓和他们的关系,盼着王府嫡系能再添子嗣。
听闻为着给元娘做道场的事,小陈氏时常跑去请教母亲。实则陈家是京中名门,她身边的老嬷嬷不会一窍不通,如此做派,无非也是想讨母亲的欢心罢了。
手段浅显,老人家却也高兴。他心中不以为然,可想起元娘在时,婆媳二人时常为了子嗣起争端,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思虑间,他无知无觉地顺手饮下一杯,酒液甘醇,暖意自喉间滑入腹中,渐渐蒸腾起一丝燥热。
就在这暖意氤氲间,脑海里却蓦地闪过另一张面孔。
想起她此刻或许正独坐昭阳馆灯下,抚着微隆的小腹,或许会盼着他去……她是他心爱的女子,此刻正怀着他的孩子,一笑一颦皆牵动他心肠。
一股强烈的情绪骤然涌上,几乎要让他立刻起身离去。
然而目光一转,落在对面低眉敛目的陈阅微身上。
她做了什么错事吗?细究起来,竟似乎没有。她出身高贵,是元娘嫡亲的妹妹,他明媒正娶、宗牒玉册上名正言顺的成郡王妃。
先前种种摩擦,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个女子渴望夫君垂怜而不得的失态。而如今,她竟肯放下身段,亲自入宫为他的宠妾请封,全了他的体面,未给外人留下半分“宠妾灭妻”的口实。
母亲一向是维护他的一切利益的,可今夜,连母亲都觉得顺理成章,才会送来这暖情酒示意。
若他此刻拂袖而去,置她于何地?岂非是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再次将她的颜面与尊严踩在脚下?她今日所有的努力与退让,都会变成一个可笑的笑话。
周绍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收紧,内心如两军对垒,挣扎无声却激烈。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他缓缓抬眸,深深看了一眼陈阅微。她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羽睫轻颤,微微抬首,露出那双盛着忐忑与一丝微弱期盼的眸子。
他揉了揉额角:“这酒有些后劲。”
陈阅微见状,眸光微微一动,她大着胆子适时上前搀扶,柔声道:“王爷怕是醉了,妾身服侍您歇息吧。”
她靠得近,身上淡淡的兰芷清香混着酒气扑入鼻息。周绍下意识想挥开,手臂抬起,对上那张酷似元娘的脸。
饶是再宠,究竟如今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世道。烈火烹油,对青娆母子来说算不上好事——他不愿受陈尚书胁迫,但却不得不承认,他也不能让陈家倒戈到他的对手阵营里。
若是陈尚书那老狐狸察觉到他对这个新婚妻子并没有太多情分,难保他不会有别的算盘。
诸多念头纷杂,他抬起的手终是缓缓落下,任由她扶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内室。
红烛高烧,绡帐低垂。衣衫窸窣落地,带着秋夜的凉意。
……
昭阳馆。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庭阶之上,偶有秋虫断续鸣叫,更显夜寂寥。
青娆听得外头有人低语,叫人掌了灯,问:“什么事?”
丹烟本不想让此事惊扰她,见状便知主子听了消息怕是也没怎么睡着,只好低声道:“王爷在正院歇下了。”
闻言,青娆却比想象中更为冷静。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出京后的时日王爷未纳新宠,新人进府后他也没有宠幸,上回夜宴过后,他人在正院,夜里却没有叫水,昭阳馆的下人们一日比一日下巴仰得高,好似王爷身边从此就她一个人了似的,她心里却没有那样的期盼。
当日她进府,周绍很是看重夫人大陈氏,但他相中了自己,照样能毫不顾忌地顺水推舟抬了自己做通房。
陈阅微本就年轻貌美,出身高贵,又是大陈氏的亲妹妹,两人并不是没有圆房过,宠幸他自己的正妃,他也不需要给自己这个宠妾什么说法。
她争风吃醋的小伎俩,不过是在周绍心情好时才愿意配合的夫妻情趣,毫无挟制力。毕竟,她与陈阅微相争,仍旧隔着天堑,是无可争议的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