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哽咽,面色惊惶地看着周绍:“敏姐儿年纪小,丁氏又有养育恩情……都是妾失察……”
周绍淡淡地打断了她:“本王心中有数。”他抬眼,看了眼身侧候着的余善长,声音很平静:“交给纪察司查吧。”
王府典仪署下辖的纪察司,掌管着府内人员的风纪与刑狱之事,一旦被关进去,不脱一层皮是不可能出来的。
丁氏身负重大嫌疑,但究竟是主子,不会被丢给纪察司,但典馔署那头被牵扯到的人,就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届时拔出萝卜带出泥,有干系的人都没法轻易抽身。
周绍下了这样的命令,显然是不准备给背后之人留什么颜面了。
落后孟氏半步的敏姐儿紧紧地掐住了手心——她明知道,一旦事发,她会被牵累得彻底失去父亲和祖母的欢心,失去倚靠的势力,却仍旧装作慈母模样,毫不犹疑地推自己下地狱……
小小的人儿面上浮出一抹苦笑,讥嘲自己,也讥嘲丁氏:
她们这对母女到今日,各自为政、互相提防算计,也真是没半点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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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王府子嗣,又有王爷的交代,纪察司为立威,在此间事里亦是手段尽出。
唐泰一个在灶台间打转半辈子的庖厨,十几板子下去便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他口口声声道是丁姨娘身边的丫鬟暗中授意,塞了银子,命他务必在糕点中加重一些食材的分量,尤其指明要配那新添的核桃酪与蟹粉酥。
他只以为是丁姨娘想要讨好得宠的庄夫人,自然也愿意卖昭阳馆一个好,在灶台做了几十年的活计,乍看之下也不觉得这糕点有什么问题,哪里能想到,丁氏存了害人的心思!
唐泰想将自己清清白白摘出来,丁氏却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一口咬定是唐泰听说了香囊的事故意祸水东引,她根本不知道什么糕点的事!
内使们在丁氏院子里搜了两回,又去查了名簿,却到底没找到唐泰说的那般体貌的丫鬟。
可纪察司的人大半都出自内廷,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唐泰说是想借花献佛讨好昭阳馆,可却半点没在主子跟前露头,听闻庄夫人有一回还赞了声,赏赐却都送到了伍氏手里,显然是不知晓内情的。
庄夫人怀着身孕,就连伍氏都不敢轻易在菜谱上添菜孝敬,怕的就是冲撞了贵人,惹出乱子。唐泰在灶房上当差了这些年,不会连这点忌讳都不懂。
比之势如烈火烹油的昭阳馆,丁氏失宠已久,饶是借着方夫人的势不再一味颓落,却也很难用少许银两打动在典馔署当差的大师傅,让后者为其冒这等风险。
这里头定然还有蹊跷之事。
王爷的授意明明白白,纪察司查起来并没有太多忌讳,只防着沾连到正院引火烧身也就罢了。好在事情查到最后,并没有正院的手笔,却也牵连出来原先襄王府的一桩旧事。
周绍捏着那份染着血迹的供状,指节泛白,眼中寒光凛冽如刀。
敏姐儿的生母是钱氏,名雁芙,原先是他院子里的一等大丫鬟。他记得,那时她与丁氏关系很好。只是丁氏勤勉有余,机灵不足,故而进院多年,也一直没升上大丫鬟的位置。后来与元娘成亲,他身边便只让小厮伺候,直到元娘进门后五年无子,才由老王妃做主,将雁芙与琼玉两个丫鬟收作了屋里人。
雁芙能干又漂亮,年少时长年累月在他身边伺候,两人间倒也算有些情谊,成为通房后一切名正言顺,他也很是宠爱了她一阵子。没过多久,大夫就诊出她怀了身孕。虽是如此,她也从不恃宠生娇,哪怕是落雪的日子,正院的晨昏定省也一直没断过。
元娘见她懂规矩,心里那点酸意很快也就散了,没少在老王妃和他面前夸赞她,还说等她平安生产后,便抬她做姨娘,再给她家里人一个清白身份。
谁知天意弄人,孩子虽平安降生,钱氏却因血崩而亡,没能享到半点福便撒手人寰。在钱氏有孕期间一直细细照料着她的丁氏这时来求他,道她与钱氏情同姐妹,请他将敏姐儿交由她抚养,她定然会将她看做亲生孩子。
他那时也有些伤心钱氏红颜早逝,又失望于苦苦期盼的子嗣到底还是个女儿,若是男丁,元娘也许会养在膝下,但如今是女儿,左右也就是挑个妾室来抚养了。
所以他没有考虑太久,便点头应下了。至此,从前想赐给雁芙的那些荣耀,便渐渐转到了丁氏和丁家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