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忧惧交加,是真的将她吓病了,身子虚乏得厉害,此刻心神一松,那股支撑着她的劲儿便散了,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连坐起身都觉费力。
“可惜娘娘病着,这回不能和王爷一起进宫了,实在是憾事。”红湘轻叹了一口气。
闻言,陈阅微眼底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叫红湘拿来铜镜,望着镜中自己憔悴不堪的容颜,又索然无味地放下。这般形容,如何去赴那等隆重的宫宴?只怕连宫门前的丹陛都走不完,便要失仪于人前,徒惹笑话,更可能触怒龙颜。
不多时,胡雪松也从外面进来,隔着屏风禀报道:“娘娘,大公子被王爷先行送回府了,应是不参加宫宴了。”
陈阅微一听,眉头微微拢起,表情有些不耐烦:“我记得正院的屋子不是放了嫁妆,便是分给了底下的人住,应是没有屋子了?”
胡雪松忙道:“承运殿早前已经收拾好了,余善长道王爷吩咐,先让大公子在偏殿歇歇脚,其余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陈阅微自己病着,压根没心思去体会里头的玄机,闻言反倒觉得王爷是体恤她病着,才不将这麻烦丢给她,便只应了一声:“知道了。”
待人都下去,胡雪松才在廊角喊住了红湘:“姐姐,你说咱们娘娘是大公子的嫡亲姨母,王爷怎么不让大公子住进正院来?”
他眼睛灵活,一瞧见余善长脸上隐隐的讥诮便明白这对他们正院不是什么好事,偏生王妃还毫无察觉,没往深处想。
若是担心王妃过了病气给大公子,或是忧虑大公子调皮影响王妃养病,大可以就让大公子直接住进给老王妃刚收拾出来的宁安堂。偏偏将人安置在了承运殿,虽是偏殿,却是等闲人都不能进去的地方。
红湘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谄媚:“你这话问得好,合该到娘娘跟前问问是怎么一回事才是。”
胡雪松的笑意就僵在脸上,等人走远了,才暗暗呸了一声。
红湘却心知,茯苓之死少不了此人的手笔,否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跑进昭阳馆认罪?
这些个内使,最爱无事生非,更何况今日还有一桩明显有文章可作的事。可她,却不愿意再当任何人的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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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内,明灯高悬,烛火煌煌,衬出皇家富丽堂皇,气派万千。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彩衣的宫娥穿梭其间,奉上珍馐美馔。
御座之上,皇帝满面笑意,心情显然极佳。
“绍儿!”皇帝举盏,声音洪亮,满殿顿时肃静,“你此番淮州之行,力挽狂澜,巧破危局,拔除了淮州城的顽瘴痼疾,着实替朕了却了一桩心头病。此等功勋,当浮一大白!”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殿下右侧第二位的成郡王周绍。
周绍一身紫袍金冠,更显丰神俊朗,他从容起身,躬身施礼,声音清朗沉稳:“陛下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仰赖陛下威德与将士用命,实不敢居功。唯愿陛下圣体安康,江山永固,则臣死而无憾矣。”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命内侍赐下重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自不必说,更有一柄当年皇帝御驾亲征塞外用过的宝刀,意义非凡。
群臣纷纷举杯恭贺,宴席气氛推向高潮。周绍一一应对,笑容得体,颇显皇家气度。
恭贺声中,一个官员忽然笑着起身禀奏:“陛下洪福齐天,自有天佑。成郡王揪出了淮州蠹虫,实乃社稷之幸。微臣近日听闻,河间府一众学子闻知殿下功绩与陛下恩泽,感佩莫名,自发联合千余学子,书就万言,敬献陛下!字字句句,皆颂扬陛下知人善任,明察秋毫,爱民如子!”
此言一出,周绍握着金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杯中美酒微微晃荡。
果然,皇帝下一瞬便看向他身侧,右侧第一位坐着的河间王,笑吟吟道:“百姓有此心意,是你治下有功啊。”
河间王连道不敢“陛下言重!实是天威浩荡,学子自发,臣不敢掠天之功、贪民之誉。”
他姿态放得极低,但眼底深处那抹自得与刻意营造的谦逊,并未逃过周绍锐利的目光。
周绍心中冷哼一声,愈发厌恶这位皇叔。今日明明是他周绍的主场,他九死一生换来的荣耀,可这河间王惯会以贤德文雅示人,借着几个学子歌功颂德的把戏,便生生在这为他举办的洗尘宴上抢风头,真是叫人不齿。
心中鄙夷,面上笑容却不减,甚至举杯向河间王隔空示意,朗声道:“皇叔治理有方,泽被桑梓,引得文心如此,实令侄儿钦佩!敬您一杯!”他一脸诚挚,仿佛真心实意。仰头一饮而尽时,眼底那点寒意已被完美掩饰于醇厚的酒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