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万籁俱寂,唯有巡夜梆子声单调地响着,正当众人龟缩在家中时,外头忽然传来凄厉的呼喊声。
“走水啦——!”
“快来人!东城粮仓起火了!”
“西市!西市的绸缎庄也烧起来了!”
“天哪!是内城夏家七老爷的宅子!火……火好大!”
这些呼喊声划破死寂,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淮州城。
正值夏日,本就天干物燥容易走水,一听见外头有地方走水,百姓们也纷纷不再装聋作哑,披着衣裳就匆匆跑出了门,生怕火势控制得不够及时,把他们也烧死在屋里头。
一出门,他们就惊呆了。
只见城东、城西、乃至夏家聚居的内城核心区域,数道浓烟冲天而起,顷刻间便化作狰狞的火龙,贪婪地舔舐着夜空。
火光跳跃,映得半边天幕一片诡异的赤红,滚滚热浪夹杂着焦糊味,被夜风裹挟着弥漫开来。
这些走水的地方,不是夏家人在外城的产业,就是夏家内城的豪奢大宅,与他们寻常百姓关联不大。
明白过来这一点后,众人都面面相觑起来,准备救火的动作也迟缓了几分。
“家主!不好了!”夏府,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来,“粮仓、绸庄、七老爷府、还有……还有咱们自家的藏书楼都……都烧起来了!火势太大,救……救不过来啊!”
“混账!”本就毫无睡意的夏闽脸色剧变,一掌狠狠拍在窗棂上,震得其簌簌作响。
他话音未落,书房外已响起一片嘈杂的哭喊与怒骂。几个身着华服、却狼狈不堪的夏家嫡支跌跌撞撞闯入,脸上满是烟灰和惊怒。
“家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宅子全完了啊!”
“粮仓被烧,我们的守军能抵挡几日?”
“朝廷大军就在城外,城内又起大火……家主!不能再硬顶了!交出老五,或许……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嫡支们七嘴八舌,惊惧交加,再也顾不上平日对家主的敬畏,将所有的恐惧和怨气都指向了夏闽和闯下滔天大祸的夏迁。
夏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朝廷究竟是什么时候,居然在城中安插了如此多的内应,即便是今夜宵禁森严,对方也如同出入无人之境般,大肆地在城中点火。
那他们还能有安寝的日子吗?没准明日,他一觉醒来,自己的头颅都不在脖子上了!
皇帝……好狠的手段!
第118章 地牢
淮州城内,浓烟滚滚,直冲霄汉,满城弥漫着桐油与布帛燃烧的刺鼻气味。
内城夏氏聚居的“夏城”更是火光冲天,奢华的琉璃瓦噼啪爆裂,无数仆役惊慌失措地抬水,试图扑灭烈焰。
在这片喧嚣混乱的深处,却有一处死寂之地。
明明是连夜风都焦灼的盛夏,此处却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两边摇曳的火把光晕勉强照亮狭窄的甬道,石壁上经年的水珠缓慢滴落,敲打出嘀嗒回响。
此处是夏城里最深的地牢,关着当权者最深恶痛绝的囚犯。
一名中年男子背光而立,他身着深青色暗纹常服,眼角爬满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眸沉静得如同古井寒潭。
在他面前,一个衣衫褴褛男子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瘦骨支离如秋苇,鞭痕深可见骨,身下只有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
他的气息已然很是微弱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声。
夏二爷夏维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用一种低沉平稳的声音问道:“朝廷的兵马已然兵临城下,城内也乱了。我那长兄夏闽,宁肯将整个夏氏拖入万劫不复,也执意要保下五房那个蠢货。古大人,依你之见,吾该如何是好?”
说是问句,却句句有倾向,言辞里尽是对宗主和夏迁的不满。
闻言,原本毫无生气的古津动了动。
他艰难地抬起头,脖颈上的枷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夏……夏二爷明鉴,朝廷……兵强马壮……夏宗主此举……无异于……咳咳……以卵击石……”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宗族覆灭只在须臾之间,有能者当拨乱反正……”
夏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有承诺,也没有斥责,亦不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转身,撩起略显精致整洁的袍角,走向上方的牢门。
他回到自己清冷简朴的院落中,望了一眼被火光映成紫红色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