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本就生得胖,平日里更是贪嘴,见了那烧鸡腿就挪不动道了,见这二人要请她吃,她自是欣喜应了——总归是两个外乡人,难不成还能在村里对她怎么着?
刁家夫妇对视一眼,暗道这妇人真是胆子大。
等吃了两口,寒暄起来,才晓得这胖妇人叫麻婶,家中还养了个读书人,也是村里有名的猎户人家。
刁德寿家的问起白日里的争执,麻婶就撇撇嘴,目光恨恨的,对着门外嚷嚷了两句丧门星、黑心肠等,又嗤笑着对他们道:“杨家那起子黑心肝的,早晚遭报应!”
细问之下,才晓得原是县里的学官考校学问的那一日,麻婶的儿子贪嘴,吃了邻居杨家的一个葱油虾饼,转头就上吐下泻,出不了门,由此错失了机会。可杨家的女婿程望却自此进了县学,叫村里众人羡慕不已。
“杨家的定是见不得我儿学问好,知晓一个村里只能进一人,使了这阴险手段害我儿!”
但一个村里只能有一人进县学这事,与他们从县学老吏口中听闻的,却全然不同。
刁德寿家的就叹息着道:“嫂子,会不会是你家哥儿吃不得虾,这才百般不适?”跟着高门大户当差,见识自然不比从前,听闻有金贵的官家小姐对这些海里河里的稀罕物都碰不得,若是贪嘴,指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照麻婶这作风,说不定她家从来就没给孩子吃过这种东西,自然也就不知道不能吃。程望和麻婶的儿子早上吃了同样的东西,对方却没事人似的,也佐证了这一点。
麻婶却是不信的。
“那种好东西,我儿怎么会吃不得?你们年纪轻,哪里知道杨家人多黑心,往上数两代,听说还当过土匪杀过兵贼,手段多着呢!”
见说不动这执拗的农妇,刁德寿二人也不再强求,反倒笑眯眯地应和两句,从她口中继续探听程望的事。
要说不是冤家不聚头,问起程望的来历,麻婶还真知道。
原是杨家女儿杨英那一日进山打猎,在河边捡到了头破血流的程望,恰好被麻婶的当家的瞧了个正着。
“要说这杨英也是胆子大的很,女孩子家家的就敢把这种男人往家里领,当家的和我嘀咕了好几天,寻思着要不要给里长报个信,万一这人是什么逃犯逃兵,岂不是牵连了邻里?”
此时对重罪实行连坐制,作为心底一直有小心思的邻居,麻婶一家的心理再寻常不过。
但杨家人不仅是猎户,家里人还承着几分传下来的医术,治什么大病指望不上,这种外伤却是信手拈来的。
等人醒了能出门走动了,麻婶才看清楚是个极为英俊的小伙子:“可惜脑子不大好,当时村里人都叫他傻子,连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说不明白。”
杨家人却还一日日养着这傻子,养得全村的人都在传杨猎户要把这皮相好的傻子收容下来,给他小女儿做赘婿。
后来这话一语成谶,杨英当真找了他做上门女婿,不过婚后傻子却一日日变得不同了,口中开始吟诗作对,还能和村里的秀才说上话了。
到这时候,麻婶才知道,杨猎户不仅让他做上门女婿,竟然还供他读书!
“我看杨猎户也是老糊涂了,哪门子的上门女婿还能读书?若是中了秀才,腰杆子倒比他们家硬了,那时候他家英娘还能得什么好?”
到这会儿,麻婶倒肯承认程望读书有一套,中秀才的希望很大了。
从麻婶口中探听到这些消息,刁德寿夫妇二人便没敢再久留,怕被人察觉出不对,惹了杨猎户家疑心,到时候脱身就难了。
上首的青娆听得她这一番话,神情复杂难辨起来,给了丰厚的赏银叮嘱了她几句,便叫白露送她出去了。
黄承望竟当真是被撞坏了脑袋,前尘事皆已遗忘了。不仅如此,还去当了猎户人家的女婿,一心一意在县学里读书做学问,等着考上功名给妻族长脸。
若真是一辈子想不起来,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偏他前尘皆忘,却仍下意识奔着读书考举去,还正巧流落到了襄州一带,日后,不是与嫁来襄州做国公夫人的四姑娘碰个正着,便是进京会试时被座师同窗一眼认出,总归是没法这样平平淡淡地与民女度日的。
她心中有猜测,虽因黄承望失了记忆无法再印证,但仍难免有兔死狐悲的惺惺相惜感,隔了两日,便使了人以英国公府的名义捐助城关县学一笔银子,用于鼓励家贫又好学的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