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知遇之恩,实在是难以报答。
若有他得中进士之日,他定要为今日之恩报效于襄王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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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茶楼。
暮色四合时,随着更夫的一声高喝,满城的灯笼都一盏盏亮了起来,宽大的道路旁,林立的灯棚如火龙般延延璀璨,万盏灯火压住枝头梅花艳色。
二楼雅间内,簇拥着青娆的丫鬟们对着灯笼啧啧称奇,青娆含笑看着,倒想起去岁朱雀大街上,她与齐和书并肩的场景。
她面目怔怔,在她的想象里,再一岁的灯会里,她大约已经挽起妇人髻,做了齐和书的娘子。只没想到天意弄人,她的确作了妇人打扮,却成了高门妾侍。
那时,似乎她还与如今的枕边人擦肩而过,幸而国公爷贵人事忙,哪怕差点撞了她,他也并没有想起,倒是省却许多麻烦。
这时,周绍含笑起身,道外头有一旧友来访,他去寒暄几句,随后再回来。
她自是浅笑着起来,目送他出去,面上的笑意也一层层褪去:也好,反正她此刻也没有心思逢迎于他。
倒不是仍旧记挂着那个负了她的懦弱男子,只是想起她被人操控的命运,就忍不住遗憾怨恨而已。
……
周绍出了房门,脚步转了几个弯,却进了另外一间雅间。
内有一身着月白蓝襟锦袍,挽了袖子烹茶的男子,一看衣着,却是与县学中学子的衣袍一般无二。
见周绍进来,他眼睛一亮,立时用白瓷小盅亲自给他斟了滚茶奉上,恭敬道:“这茶是用峨眉山的雪水煮的,国公爷尝尝?”
周绍接过茶,并没有立刻喝,打量了他几眼:“你这样年轻,倒在鹘影司里位置不低。”
城关县是他的地盘,可他却不知道,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建了庞大的情报机构。
自然,昔日他为太子效力的时候,也是从未与鹘影司的人打过交道。鹘影司是暗棋,他则是明棋。这城关县的鹘影司,不知是用来监察地方,还是用来窥探他是否有不臣之心的。
男子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虞,忙撑笑道:“小的原本也是籍籍无名之辈,如今能有机会在您面前回话,也是借了地利之故,原先此处不过是一处小茶馆而已。”
他这话回得巧妙——并不是懿康太子早就忌惮襄王两府,才在城关县安插大量人马,而是太子故去后,鹘影司为了辅佐明主,才在城关县大肆发展。
周绍明悟地点了点头,至于心里信不信,他自然会自己去查——太子有他的拥簇,他这个宗亲自然也不是吃白饭的。
不过这苏景山倒是个妙人。
他打着商贾的名号,厮混于县学之中,那些学官和同窗因他的出身多有慢待,他却装作混不吝的模样,学问虽吊车尾,却靠着手中的银钱在县学待了好几年。
学官们提起他就头疼,他却一派纨绔做派,学问上不求上进,酒肉朋友没少交。
若不是有人将他的名字递到府里来,他还真不想到,这个外人看来不争气的学子,会是城关县,乃至襄州府一带鹘影司的头目,只会当他是个不堪托付的纨绔子弟。
也正因如此,哪怕今日他们的秘会被人知晓了,外人也只当这败家子又想着挥霍家业,讨好宗亲,而不会往旁的地方去想。
苏景山见他面色稍霁,这才大着胆子将早已备好的账册交到了他手里:“这是襄州府一带鹘影司人马、铺面的名目,愿为明主驱策。”
周绍挑了挑眉:“只是襄州府的?”
苏景山讪笑一声,挠了挠头:“以小的的权限,手头只有这些。至于其余的,还要等鹘首大人来了之后,才能呈给您。”
周绍颔首。
所谓鹘首,就是鹘影司的决策层。他不曾见过那人,却看过他的书信,行文之间,他隐隐能觉察到,对方怕是朝廷命官,且官职不低。
以太子昔日得势的程度,能得高官为助,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对着新投效的主子,那些人难免心怀疑虑,不敢轻易将底细抖落出来。
“你们倒是谨慎。”他屈指轻叩黄梨木桌面,道,“不过,本公爷如何知晓,你们是真心投效,还是分头下注,将另外一处的势力,交给了旁的宗室?”
苏景山面色一变,没想到他问的话这样直白。
他忙跪下道:“国公爷多虑了。鹘首大人对您一片忠心,绝不会干这样的蠢事,您是贤明的君主,若是以墙头草之势欺您,他日我鹘影司岂不必遭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