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轻叹,亦是万分不解。此时皇帝好不容易肯关切东宫,再者这桩婚事尚算合宜。太子眼下这理由,未免叫人觉得牵强,甚至可以说不识好歹了。
晏朝却仿佛未听到杨仞的话,自顾自又续了一句:“……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叫梁禄将那签子拿来。”
“够了!”
皇帝忍无可忍,面色已然不大好看,出声呵斥。
一旁的杨仞和兰怀恩心中俱是惊跳。下一刻,已听得太子声音低沉,微有哽咽。
“父皇,十七年前钦天监说母后腹中龙胎有异,儿臣出生便是不祥之身。之后离宫六年,是圆和大师先说的周身已无邪气,而后钦天监又说无恙才回的宫。儿臣身为储君,自认才能不比昭怀太子,惟愿以一己之身,尽东宫之责,能为父皇分忧。却因有前车之鉴,实在不敢再因此差错牵连无辜他人。儿臣胆怯,是以哪怕仅为无稽之言,亦不敢掉以轻心。彼时大师之言仅涉及婚事,儿臣只觉无需烦扰父皇,若涉及亲人,儿臣自是不敢隐瞒的……”
亲人。
皇帝怔住,抬眼愣愣看着她。
话至最后,听出几分酸涩来。他知道她向来重礼数,平日里万般谨慎不肯出错,于他面前从来都是执君臣之礼。此时听她说“亲人”,竟觉得往日的疏远都莫名近了些。
他收了眼中的戾气,唤她起身。
兰怀恩上前去扶晏朝时,仍能看得到她眼中隐忍着的泪意。他没使多少力气,却感受到她手腕上微微的颤抖,心下仿佛被什么一激,隐有莫名的欲望涌动。
皇帝淡声道:“元辅方才也都说了,不过是僧人胡言乱语,不必当真。再者,太子妃人选自是要慎重考虑,届时有纳吉一礼来卜吉凶,这些你也无需操心。”
晏朝低声道是。
皇帝看着她,正待再说些什么,忽有宦官通禀说长乐郡王求见。皇帝稍有疑惑,随即说叫他在外面等着。话音才落,便听得外头传来一句:“皇祖父,孙儿有急事儿呢!”皇帝一默,终叫他进来了。
晏斐跨过门槛进殿,对皇帝和晏朝行了礼,又看着杨仞朝他行礼,便乖乖巧巧应一声:“杨大人好。”
紧接着转身去看晏朝,这一看惊讶出声:“啊……六叔哭了吗?”
晏朝摇头:“没有。”
皇帝问他:“斐儿先说有什么急事?”
晏斐低头将嘴一撇,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染了血的小臂。皇帝惊问:“这是怎么了?”
晏斐疼得龇牙咧嘴:“走路太快,不小心磕了一跤……”
“都这么大的人了,走路都不看路,”皇帝叹气,又扬声喊了一声,“传太医。”
晏斐谢完恩,又听皇帝吩咐宦官带他去偏殿处理伤,临走前出声和皇帝恳请:“皇祖父,孙儿等会儿还得回文华殿,您让六叔送我吧。”
皇帝点头,待他出去了才问计维贤:“郡王身边跟着的是谁?”
计维贤答说来时仅见疏萤那一个宫女,也不见宦官跟随。果见皇帝皱眉,漠然下令:“护主不力,杖五十。再去告诉昭阳殿,将郡王身边的人换了。若是他母亲找不到可靠的人,就从御前拨几个人过去……”
他顿一顿,又改口:“兰怀恩去挑几个人跟在郡王身边罢。”
兰怀恩躬身应是。
皇帝目光再转回殿内时,已不再谈太子选妃一事。晏朝暗自松了口气,悄悄眨一眨眼睛,还当真有些酸涩。
“京城这些日子倒还太平,今早所奏闻泗州大火、临清冰雹以及南京那场风雨,内阁票拟朕瞧着有不妥之处已批完发阁,元辅回去再看看。”
杨仞应了句是。随后又谈了其余政事,问几句今年庶常馆散馆一事,偶尔问晏朝一两句,也都应对自如。
二人提出告辞时,皇帝却只允了晏朝先退下,杨仞则仍留了下来。
晏朝出了殿,正巧也看到晏斐才出来。许是方才换药碰到伤,他脸上没了嬉笑,紧咬着唇,左臂小心翼翼一动也不敢动。
晏斐看到她之前左右看了看,开口问身边跟着的宦官:“疏萤姐姐呢?”
御前的人回话说眼下已拉去杖责,晏斐当即眼泪就扑簌簌落了下来,满脸倔强地要往外跑。
“我要去找疏萤姐姐,你们谁也不许打他。”
晏斐被内侍拦着,只好眼泪汪汪望着晏朝:“六叔……”
晏朝轻叹一声。五十杖对一个宫女而言着实重了,但依着皇帝对晏斐的看重,自然不可能任由宫人将他疏忽了。且圣谕已下,再求情也不不好求。
她招手唤过兰怀恩:“疏萤一直跟在郡王身边,只怕一时半刻也离不开。那五十杖,督公还请手下留情,略作惩戒即可,勿要伤及性命,也别重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