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恒眉头深锁,安抚妙华几句,吩咐人将她带下去。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公主的腰身,和声劝解:“这圣旨未必不是圣意。无论如何,舅家谋叛这条罪已是抵赖不得了,而且……”
他放低声音:“而且当初四皇子谋逆,陛下不过是借着那位的手杀的他,亲子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现在一个无皇子可扶持的外戚?通敌叛国,离谋逆可就是一步之遥了,陛下一向疑心重,若搁从前,曹家必是诛九族的。陛下是顾及着同公主的父女情分,才保住他们性命的。”
“都说天家无亲情,这一点父皇和她简直如出一辙!”永嘉公主咬唇,心终于一寸寸沉下去。
“公主,再退一步讲,这回陛下虽驳了那位的判决,但除了答应您保住曹氏一族性命性命外,可没对那位有什么明显的不满。别说惩处,连句责骂都没有。”
“你是说……”永嘉公主暗暗吃惊,但随即又坚定摇头,“不可能!晏朝把御前都封死了,就是有什么消息,也透露不出来。”
薛恒扶她坐下,握过她的手,沉沉道:“公主仔细想想,当日陛下听完您的哭诉,意识尚且清醒着,可有说什么、做什么吗?”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永嘉公主却懂了。
她怔怔地望着薛恒,神情黯然下来,眼眸里渐渐浮上一层迷惘的雾色。
孕中本就多思,她越想越酸涩,再开口竟像是带了哭腔:“晏朝若是真登了大位,还会有我们的活路么……”
她埋头偎在薛恒怀里,觉得此刻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堂堂嫡长公主竟也有这么落魄的一天,失去了父皇和曹家的庇佑,她的高贵、她的尊严、她的骄傲,一瞬之间如浮云将散,漂泊无凭,盛衰难定。
“公主不同她作对就好了。她不是说过,您终究是尊贵的嫡公主。曹家做的那些事咱们一清二楚,她未必不知道。能保曹家一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薛恒柔声劝着,自己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之前曹楹与兴济伯府暗中来往,此番也不知会不会牵连到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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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人离京那一日,永嘉公主执意要去送。薛恒多番劝阻无果,只得陪她同去。
翟轿前脚才踏出府门,薛恒后脚就悄悄遣人特地进了一趟宫,以永嘉公主的名义禀去东宫,却说是曹楹追念文淑皇后,故而求见公主。
晏朝听罢,一哂而过,免不了也感慨两句,方点头应允。待同梁禄闲说时,只摇头道:“永嘉公主气性傲得很,怎会把我放在眼里?八成是驸马私自做的决定了。”
梁禄略略忖着,诧问:“驸马这两头充好人,也不怕被永嘉公主知晓了,怪罪于他?”
晏朝抬眸睃他一眼,先不答他:“这说辞周全得很,看上去是对本宫服软,实则又以文淑皇后来堵我的嘴,既维护了公主的颜面和声誉,又暗含向我投诚之意。薛恒和薛家一样,都是识趣的人。”
“永嘉公主对我没什么威胁。倒是兴济伯府,乃勋旧之家,如今虽没落了,声望却不容小觑。倘若永嘉公主夫家肯拥护本宫,其余勋戚说不定会有所动摇。夫妇本就一体,届时,永嘉公主的态度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晏朝眯了眯眼,微不可察地挑下眉。
城外的送行场面颇为荒凉,除却永嘉公主外,只有几名曹楹的门生在帮忙打点照拂。旁的人一个个都生怕同罪臣扯上瓜葛,迫不及待地早早就避嫌远去了。
曹楹年事已高,一年之内先丧子再丧家,连遭数难,又经牢狱之苦,再硬的老骨头也撑不起来了。
那道旨意一下,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想到合族的儿孙后代,心头那块大石落了地,而自己却禁不住磋磨,终于一病不起。
多年顽疾复发,他已无法站立行走,只能躺在马车上,任由仆人伺候摆弄着。
两鬓苍苍,眼神涣散,曾经叱咤朝堂的阁老,可怜为国效忠一生,晚景却如此凄凉。身未死,名已灭。
公主立在他面前,心头泛起酸涩,默默潸然。
曹楹叹道:“成王败寇而已,公主切勿伤怀。”
他这几天都在同自己的从前和解,不住地宽慰自己,要释怀。只是这么早就过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年纪,毕竟还是有点不甘心。
“曹氏百年世家,终究是从老夫这里开始败了。我这一辈子陷在权力场的漩涡里,如履薄冰地钻营算计,身不由己。原以为靠着家世可以高枕无忧,却不知这才是祸患根源。从文淑皇后崩逝我就该意识到的……你母后,真是可怜了你母后,那样如花似玉的年纪,早早地去了。活着的时候没享过一日皇后之尊,死了才被当成母仪天下的表率供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