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捏紧了手中那份逆王心腹的供词,口中直喊“陛下息怒”。皇帝跌坐在椅子上,挥手将那些供录一扫,密密麻麻的字散落在地,却无人敢去捡。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叹气似的:“燕姝,这就是你的儿子……”
众人正惶悚不安,外头突然有内侍求见,急切地传话:“陛下,逆王畏罪自尽了!”
第86章
下半晌的天阴沉沉的, 临近傍晚时分,悄无声息落了一场雨。秋意渐深,已是枯叶离枝、寒英落尽的时节, 无边丝雨随风飘洒, 织成一片朦胧的薄雾,扑到脸上, 便是成团的寒气了。
晏骊就是在这样凄冷的傍晚,扒着宗人府的窗子, 苦苦向外张望。待眼前最后一点光亮被风雨吞没, 他用碎瓷片划过喉咙。
消息传至昭阳宫时,孙氏正同永嘉公主说话。两人略怔了一下,却也不意外, 倒是晏斐惊得脸色发白,抓着那内侍问:“果真是畏罪自尽吗?”
内侍道:“是御前传来的消息。”
孙氏挥手示意内侍退下, 口吻淡薄:“早晚都是这个结果。”
永嘉公主目光呆滞:“听说太子前去看过他,总不能是太子逼的罢。”
“或许、或许皇祖父想要的也是这个结果。”晏斐咬着唇, 突然出声接话。
孙氏抬起眼,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里满是悲悯。机敏但善良,这于夺嫡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孙氏握住儿子的手, 沉沉道:“成王败寇。他失去圣心,便失了一切。即便是太子所逼,陛下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最后这句亦是说给永嘉公主听的。皇帝在十年前已经下旨处死过一个儿子,如今面对又一个谋反弑君的儿子, 再下一道旨意也毫不费力。但若不必他动手、不用背杀子的恶名,自然更好。
晏斐被母亲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紧,忽然想起浮现唐代的三庶人案, 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脑中思绪杂乱,胳膊上的伤又隐隐作痛,不禁皱起眉。孙氏伸手在儿子额上一探,柔声道:“你还病着,回去歇着罢。”
晏斐颔首,告退离开,行至门口,隐约听到母亲同永嘉公主说什么“太子把柄”“必死无疑”云云。他只觉心头似被千钧重石压着,堵得两耳嗡嗡作响。
他清楚母亲一直在为自己谋划,而自己大概也的确生出了一些渴望的心思,只是不知道如何越过六叔那一关。母亲胸有成竹,他约莫也猜到,又要用些你死我活的手段了。他不想这么在一旁干看着,又不忍掺和进去。六叔已经是太子,仍避免不了算计。父王当年,也如此殚精竭虑吗?
永嘉公主得知孙氏已经搭上了兰怀恩这条线,着实惊了一跳:“那个只手遮天的太监,可靠吗?”
孙氏给她一个笃定的眼神:“一定可靠。”
乾清宫,皇帝以失职之罪罚了锦衣卫一干人等,随后传旨召见太子。杨仞忧心忡忡地劝谏几句,但皇帝的回应并未带多少情绪:“思存何须多虑,朕清醒得很。”
晏朝下轿时,暖阁外还站着个陌生的身影,走近了才认出来是寿宁公主。寿宁公主已在京城待了数月,近来变故频发,她能做的也只是留在王府照看嫂侄。寿宁公主也刚到此,内侍方进去通传,忽听有人唤了声“三姐”,她转头见是太子,脸色当即僵下来,略垂了眼没说话。
稍时,两人一同进殿。皇帝正靠在黄花梨罗汉床上,脸上隐约可见发怒过后的烦躁和疲惫。他也不理太子,只瞧着寿宁公主:“静训怎么这时候入宫?是你嫂嫂和堂儿不好吗?”
寿宁公主忍不住落泪,哽咽道:“父皇,四哥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自尽呢?嫂嫂本就有身孕,堂儿又那么小,让她怎么受得住?嫂嫂身子不适,儿臣是入宫为她请太医的。”
“吩咐人去太医院请就是了,何须你特地跑一趟。”
“底下的人势利,瞧着哥哥失势,一个个对王府的人都避如蛇蝎,哪里肯尽心为嫂嫂诊脉呢。可怜如今他们孤儿寡母的,父皇不要哥哥,也不要亲孙儿了吗?”
皇帝原本还心存怜惜,听到后半句,乍然大怒:“朕不要他?一个弑君弑父的逆子,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还敢为他说情,是对朕也心生怨怼吗!”
寿宁公主从未被皇帝这般训斥,吓得脸色发白,忙伏地请罪,满腹诉苦之语只得咽回肚子里。但此行主要是为嫂嫂求情,眼下却失言触怒了皇帝,一时间忐忑不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晏朝出言解围:“父皇息怒,三姐姐为嫂嫂和侄儿进宫,情急之下才口不择言,并非有意为罪人求情。当务之急,是先派太医为嫂嫂诊治。”寿宁公主见状,连忙附和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