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连忙转身,悄悄出了船舱,一面警惕地盯着周围,一面时不时回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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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公主携妙华郡主入宫给皇帝请完安,出来后照旧径直去了昭阳宫。眼下入了夏,京城是一日比一日热,昭阳宫却凉爽许多,倒不是因其地处偏僻,庭院中生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每年枝叶茂密时,重重荫蔽,翠色苍苍。
孙氏正给廊前的盆栽浇水,见永嘉公主来,丢下手里的活,一面请她进殿,一面吩咐人上茶。
永嘉公主坐下,扬一扬眉:“大嫂倒是清闲。你也不着急么?费心设了那么大一个局,到现在竟不了了之了。”
“天热,公主先喝盏茶润润喉罢。”孙氏将茶往她面前一推,依旧是波澜不惊的面色,淡淡说道:“怎么算不了了之呢?目的不是达成了么,李氏落败,太子受挫。”
“可这也没成功呀。李氏的落败甚至都没影响到李家的地位,也就是失去后位。虽说我朝祖制是嫡子继位,但信王这般受父皇喜爱,也难保不会有变。至于太子,宁妃身份地位,即便和太子有嫌隙,也不能影响什么。”永嘉公主皱一皱眉,略显担忧:“反倒是大嫂你,万一太子察觉出什么,岂不是于你和斐儿不利?”
孙氏摇一摇团扇,低眉轻道:“这一局算是帮了太子,晏朝若能权衡利弊,就不会深究。信王也不会善罢甘休,两人的争斗还远没有结束,我们且再等一等罢。”
永嘉越发糊涂:“那大嫂帮晏朝的目的是什么?”
孙氏嗤笑:“她太不中用了。在与信王的争斗中,她必须赢。”
窗外有光亮透过窗洒进来,也有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有那么片刻,正巧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仿佛烙上一枚暗色的钤印。她失了神,总觉得手腕似被牢牢钉在案上,动弹不得。
许多年前,昭怀太子也是这般坐在她对面。那天窗子半合,太子置身于潋滟流光中,明亮得如同神祇一般。
她托着腮同他讲话,忽见一只光影在他衣袍盘龙纹的龙眼上闪烁,便含着笑伸手要指给他看。
未料,手刚伸出去就倏然被太子紧紧握住,又轻轻扣回案上。他哑着嗓子,忍着笑意说“闭眼”。随后,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温柔的亲吻。
那只被握住的手,还有如小鹿轻撞的心跳,至今难以忘怀。
现而今,这座宫殿有梧桐亭亭如盖,连当年的阳光都被遮掩住。她身在暗荫里,偶然回想起来时,也早已不会脸红羞涩了。
永嘉公主唤了声“大嫂”。
孙氏收回思绪,低头抿了口茶,声音有些缥缈:“公主不知道,当年温惠皇后小产前,宁妃曾奉陛下的旨意给皇后端去一碗汤,皇后喝完就小产了,随后便是母子俱亡。”
永嘉公主惊骇地“啊呀”一声,瞳孔遽然睁大,颤抖着问:“是父皇,还、还是宁妃——”
“晏朝是一定是会知道的,”孙氏闭了闭眼,并不回答她,只紧捏着手中的茶盏,沉吟着,“她知道了,会如何呢?”
“我不信是父皇。他再怎么不喜欢温惠皇后,却也没冷血到残害亲生骨肉的地步,一定是宁妃心肠歹毒,居然敢——”永嘉公主苦苦纠结,越想越觉得不可置信,“可是父皇为什么也不曾追查呢?太离奇了……”
可无论是皇帝,还是宁妃,对晏朝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若是她因此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那就更好不过了。
孙氏垂下眼帘,手指一圈又一圈地摩挲着盏底,心里暗暗盘算着:按着眼下朝中的势力,要扳倒信王一党,暂时还得靠晏朝去做。
昭阳宫的倚靠按理说也不少,曹家、孙家,乃至永嘉公主驸马的薛家,然曹家曾被打压过,如今后生平庸,已大有没落之势,孙、薛两家零散难成气候。在这深宫里,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但近些日子,各处安放的细作都被揪出来不少,她再怎么精心谋划,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得舍弃掉。她担心局势会越来越不受控制。
“说来,曹阁老是斐儿的亲舅祖,可碍着礼数,见了面也只是拘谨客套。公主出入宫闱比我方便,若得空了,便带他去多探望探望罢。”
永嘉公主闻言点头:“我晓得。是该多亲近亲近,我们身上都淌着曹氏的血脉呢。”
谈及血脉,永嘉公主感慨伤怀:“若哥哥还在,看着斐儿健康长大,咱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多好啊。”
她顿了顿,不禁又想起来晏朝:“大嫂不知道,前些日子父皇宣召了东宫那位选侍——就是从前斐儿跟前的疏萤,还叫我去劝她绵延子嗣之类的。若东宫有了后嗣,只怕地位要更加稳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