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悄悄掀帘绕过屏风,看到母亲伏在案前写着什么。他远远看着,一时竟不敢打搅,只好屏息一直站着。
良久听到母亲似在喃喃自语:“……那就看着你众叛亲离,欠我们的,终究要还回来……”
他瞧见母亲与平时大相径庭的森然神态,心跳都慢了半拍,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脚下一滑,绊着屏风摔了一跤。
孙氏猛然回神,抬头见是他,半是惊讶半是不悦:“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冒冒失失闯进来像什么样子?”边说边收起了纸笔。
晏斐掏出几块糖递过去,结结巴巴:“六、六叔叫人从宫外安居巷买回来的饴糖,可好吃了,我给母亲留了几块儿。”
孙氏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眸,不忍拒绝,默默收下。她伸手摸摸儿子的头,叮嘱道:“你近些天要少去东宫,你六叔问起任何关于昭阳宫的事情,也都不要说。”
晏斐仰起头,看着母亲沉静而深邃的眼睛,怔忪地问:“为什么?”见母亲似乎并不想回答,又问:“母亲不喜欢六叔,是吗?”
孙氏目光轻滞,旋即点头:“是。”又顿了顿,说:“我有昭怀太子了,后来又有了斐儿,所以只能喜欢殿下和斐儿。”
晏斐天真的面孔添了几分深思的愁色,颇有几分小大人的神态。他觉得这些喜欢好像应该不一样,但一时间想不出来如何反驳。究竟哪里不一样呢?
孙氏又强调一遍,温和而不容置疑:“母亲不会害你的,先答应母亲。”
“是。斐儿知道了。”晏斐闷闷地应下。
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六叔似乎和永宁宫娘娘闹了些别扭,现在不大往后宫去了,反倒是疏萤常去。他有点想念疏萤。
.
徐疏萤突然被皇帝传召。
她呆愣着接了旨意,懵懵懂懂的,任由宫人安排着更衣梳妆,确保仪容无差错后才上了小轿,这一路上稀里糊涂,直到要踏进乾清宫暖阁的那一刻,她突然心神不安,紧张到步子都在发抖。
殿中好不热闹。皇帝正在逗弄永嘉公主怀里的婴儿,一旁坐着的信王妃怀里依偎着个一岁多的孩子,还有位宫装女子她不大认识,猜测是后宫某位嫔妃。
整个暖阁唯一熟悉的就是长乐郡王晏斐,他正规规矩矩站着给皇帝背《诗经》。疏萤进了殿见众人都在认真听他背诗,一时不敢打搅,只先欠身立在一边。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文华殿的先生解释过意思,晏斐读书向来用心,背诵亦是声情并茂,加之能联想其中含义,一首背完感慨至极,眼眶竟湿了。
皇帝搂过晏斐,拍一拍他的肩:“是朕不好,不该叫你背这首的。不过斐儿真的很棒,奖励一块点心。”
永嘉公主转头,动容地望着晏斐:“斐儿诚孝、纯善,不光是师傅们的功劳,更是父皇悉心教养的缘故。”
皇帝笑一笑,指着殿中,对晏斐道:“你看谁来了?”
疏萤这才慌忙行礼,到称呼那位嫔妃时不由顿住,经永嘉公主提醒,才知道那是静妃,于是又惶恐请罪。
皇帝并不怪罪,只顺口说了一句:“朕记得你从前服侍长乐郡王,也是个活泼大胆的性子,如今倒拘谨起来了。”见她又要低头请罪,皇帝摆摆手继续说:“听斐儿说,你也和他一起读过诗,可知道方才那一首叫什么?”
疏萤垂下眉眼,在晏斐鼓励的目光中回道:“回陛下,郡王方才念的是《诗经》中小雅《蓼莪》一篇。”
皇帝笑着打趣:“不错不错,难怪都可以教得了宁妃识字。敢情朕不是给太子赏了个侍妾,倒更像是替宁妃请了个师傅呢。”
众人都笑起来。
疏萤则战战兢兢:“陛下谬赞,妾愧不敢当……”
她孤零零立在中间,那些笑声刺得她身上一阵一阵的疼,只觉得如芒在背,脸颊偏偏不受控制,竟发起烫来。
晏斐见她的样子,想起她从前追自己时,也是喊得红了脸,不禁噗嗤一笑。上前亲切地挽住她胳臂,同皇帝道:“皇祖父别打趣疏萤啦,她会害羞。”
皇帝哈哈一笑:“朕就是知道她害羞,才叫她来。”
晏斐摸不着头脑,眨眨眼:“为什么?”
“宁妃估计也没劝过,”皇帝没头没尾地说出来这么一句,眼睛半打量着疏萤,却对永嘉公主说,“永嘉同她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