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怀恩连声应是。一抬头,对上太子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疏冷。
这双眼眸,这样的目光,他在午门外还见过一次,但当时晏朝更明显的是急切愤怒。
晏朝继续道:“此事从一开始便怨不得旁人。去查孟淮的人是你,御前煽风点火的人还是你,如今出了事陛下要息事宁人,找你也在情理之中。现如今,无论是应群臣请求为孟先生正名,还是陛下自己不欲多加纠缠,亦或是将两件案子一齐收尾,处置你是最简单迅速且最妥当的法子。”
更何况兰怀恩名声一向不大好,还能堵住御史的嘴。
“殿下,即便不动用三法司查审,您难道就不想还孟大人一个公道吗?臣不敢说自己受了泼天的冤枉,但孟大人之死背后始作俑者另有他人。”
晏朝目光一深。她自是想揪出背后的真凶,也大概能猜出那人是谁,但皇帝在上头盯着,她动不得。
“孟先生不会冤死,背后隐情本宫迟早查清楚。但兰怀恩,你前些日子还企图对本宫的人动手,现在你就要来试探本宫的口风,要借本宫的手除去你想除的人,还想让本宫在御前为你脱罪,是不是过于贪得无厌了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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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兰怀恩却半点也不觉难堪,他厚着脸皮应了声“是”,又说:“臣知道自己卑鄙无耻。但殿下您不一样啊,您光风霁月、素有贤名,所以臣这不是打算弃暗投明了嘛……”
“巧言令色!你弃了什么又投了什么?丝毫不见悔改之意,也不见求人的诚心,本宫就不该见你!”晏朝冷着脸,摆手叫人赶他走。
兰怀恩脱口疾呼:“且慢且慢!殿下,臣有诚心,臣真的有诚心!”
见晏朝已经不愿理他,他情急之下之得抱住桌角,不敢再卖关子:
“殿下虽有监国之权,但大局之下必然有未能顾及之处。按着陛下的意思,此事已不大可能深查,但殿下难道也真的不了了之了吗?臣有法子牵制曹阁老,保孟大人身后名的同时,东宫不受牵连。再者,殿下宫中有细作,臣可暗中替殿下查探。”
晏朝抬眼。谈到利益交互,两人竟才算是能开诚布公。
晏朝没说话,一旁的梁禄倒是先皱了眉。兰怀恩这口气倒是真不小,曹楹于朝中地位那样稳固,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臣所求无他,唯‘救命’而已。如今情势不明,但臣作为罪魁祸首,这条性命握在您手里,也实在不必怕臣会反咬一口。”兰怀恩说罢已伏首在地,他善于在微末处细心观察,知道太子正在动摇。
人总是得往前看的,于太子是如此,于他亦是如此。
晏朝听到“罪魁祸首”四个字,心底终究是无法平静如常。她也心知肚明,兰怀恩是帮凶。
“依本宫看,你手下,怕也是有不安分的人吧。”否则如何内外一呼即应。
兰怀恩一怔,随即点头:“是,臣回去自会清查。”
她看了一眼旁边已冷了的茶,扣在桌子上的指尖微不可闻地一颤,而后起身,不再看兰怀恩,良久沉声道:“本宫应了。”
兰怀恩松了口气,再度叩首谢恩,也知道他其实不愿看到自己,遂连忙告退。
刚后退几步才转身,又听到晏朝出声叫住他:“等等。”
“殿下吩咐。”
梁禄已端起那杯满溢的凉茶,递给他,晏朝慢声说道:“连茶杯一同,赏你了。”兰怀恩心下微愕,旋即明白她的意思,恭恭敬敬捧着出去了。
殿中顿时空荡下来。不知何时出了太阳,泛白的光里犹透着雪融化时的冷,从窗格潜入,一寸一寸描绘着桌椅棱角。她立在中央,微微一动便要漾起细微可见的尘埃,失神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梁禄沉默半晌,方忧心忡忡地出声:“殿下,若他不可信……”若兰怀恩不可信,那太子今日见他所说的那些话传到皇帝耳朵里,都将是大麻烦。
“他身陷险境是真,另有所谋也是真。他哪里是在求我救命,他是在借我之手破局。而我若要脱身,仍需借他外力。”
梁禄不懂,疑惑道:“可兰怀恩不也牵涉其中……如何算得上外力?”
晏朝摇头,似在沉思,却不肯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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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月,病中的皇帝首次在西暖阁召见大臣。虽仅有几位阁内重臣,但面圣机会的确难得。计维贤在一旁恭立着,有帷帐和屏风相隔,君臣之间只闻其声不见其面。
初开始尚且一派和气,众人心有默契纷纷恭请圣安,后不过片刻,已几乎要吵起来。
无非仍是为孟淮。
“陛下,孟学士素来仁义,同韩豫乃君子之交,此次冤死狱中实属小人构陷。臣请陛下详查,还孟学士一个公道!”最先开口的是兵部右侍郎任鲁,他虽是文官,但到底常与武将打交道,性子颇为急躁,最是看不惯人推诿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