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庸行额角猛然一跳,面色变了变,忽抬头问:“都谁来查过?”
“还是南京刑部和苏州府, 南京那边来人说是奉阁部之命要核查旧案,苏州这边竟还晚了几日才来人, 只说要细查,”知县将卷册交给他, 脸上隐带忧色,“大人知晓其中隐情么?可会牵连到我等?”
一个八品犯官, 突然不声不响被揪出来,实在令他不得不多心。
朱庸行略略翻看过, 心里有了数,便将卷册又还给他:“放心,不必多虑。”
他当初既然决意要保林瞻,自是早有准备。
自开国以来, 治农官之制波折不断,添革不一,供职地方州县的治农通判、县丞等闲职平常不受重视, 地位卑下,然而一旦州县农水出事,却又极易被推出来顶罪。
也就只有林瞻这样,常被压制针对的人才被迫接手苦差。
而林瞻在任数年,无论风调雨顺亦或旱涝灾荒,他都勤勤恳恳督理农务。
他为人忠厚宽和,因官衔低,平日也没什么架子,闲时常向百姓请教交流,甚至亲自务农,日积月累也积累了不少治农、理水的经验。他也曾试著农书,在民间声望颇高。
只是可惜明珠蒙尘,埋没了这么些年,而今又险些遭难。
朱庸行偶然听闻他的事迹,早有举荐之心,奈何避不过刑司这一道,又逢京城派下钦差,原本以为要难上加难,却不料,太子竟也有意庇护。
朱庸行心中清楚,太子要保林瞻,其中必别有隐情,大约也不会是因着他的才能。
说白了都是在徇私。
可无论如何,林瞻是有活路了。
至于太子和南京城里那位李阁老之间的恩怨,他本不欲掺和进去。然而知县那几句无心之言,又令他隐隐觉得,似乎已经引火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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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园。
崔氏已困居在此数日,正焦灼之际,终于等到内侍的消息。
梁禄将结果告知于她,又再三告诫她此事不可外泄。崔氏如释重负,自然连声应喏,旋即又提出要向太子谢恩。
“殿下公事繁忙,恐无暇接见夫人。夫人万事珍重、好自为之,便是对殿下最好的报答了。”
“夫人病体初愈,故而殿下命我等专程护送夫人回林家。马车护卫已备好,还望夫人早做准备。”
崔氏略感意外,推辞几句后只得谢恩。
梁禄未再多言,交代妥当后方告退。
崔氏跟出来,立在廊下,举目恰见房廊环绕,院中夏木笼罩,藤蔓悄无声息缠上低垂的檐角,每每到了下半晌,便是遮天蔽日的幽深。
现下庭中正有下人来往走动,夹杂一些急切的叮嘱声。不知怎的,崔氏心头萦绕多日的恐惧感和不安忽而又冒出来,方才那点轻松顿时烟消云散。
那晚之事她冒了太大的险,甚至于堵上了性命。现在夫君是安然无恙了,可是她——
若是太子当真要灭口,她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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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瞻官复原职的消息传来,李时槐不由惊奇。
“我原以为至多保他性命,却不想竟连其余罪责一应免去,太子还真够义气。只是这般高调行事,实在不似太子一贯的作风。”
他轻抚着,神色沉沉:“探子说林家似也有太子的人暗中监视,看来他已有察觉。”
小吏低声道:“大人不是早就怀疑其中有蹊跷么?不若还从崔氏身上下手……”
李时槐不置可否,只暗自思忖:太子不畏人言,明目张胆地以戴罪立功为名保住林瞻,不知有几分把握,一时间竟拿不准他是为人所迫另有软肋,还是真的胸有成竹。此时将探子撤去自然可保证万无一失,只是若因此失去了一个好机会,着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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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的车轿晨起出门,下午便有护卫突然回来禀报,说有刺客半路劫袭。刺客原本来势汹汹,直奔马车杀去,然而一众护卫出手后,他们见势不妙,迅速撤去。
彼时晏朝刚自前厅议事完毕,闻言并不意外,连日来各种猜测终于得以证实,她不禁心头一沉。
“以崔氏的名义,将余下活口送往官府,派咱们的人暗中去盯着,以防意外,务必要从他们嘴里撬出东西来。”她顿一顿,补上一句:“要尽快。”
“是,属下明白。”
“崔氏如何?”
“回殿下,崔夫人受了惊,现仍送回濯园了。”
崔氏离开时就心神不定,半路遇袭更令她心惊肉跳。她尚想不通其中关节,以为是太子要对她做什么,欲借此与刺客唱了一出双簧要除掉她,是以回濯园后惶悚不安,连内侍来问她话都答得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