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手影游戏。
是张文澜的手。
姚宝樱出神地想:阿澜公子怎么这般动人?
画中少男少女,没有画人脸。他在风雪山神庙的幽夜中作画,在画作上一个人玩手影。待天一亮,他就会藏好所有证据。
那样,他不说的话,她就永远不知道了。
……而阿澜公子,一向是不说的。
姚宝樱不禁想,阿澜公子的心事如珠宝般,被他藏在幽深密林的殿宇中。他孤寂地守着他的所有宝藏,从不告知他人,他是否也渴望他人的关心与在意呢?
世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狂妄的、心机深沉的人。
但他也是一个寂寞的、安静的、独自玩耍的孩子。
她的不询问不探究,自以为是对他的保护与关心。但在阿澜公子眼里,是否是一种忽视与不在意呢?
然而,她便不委屈吗?
她已经朝他走了那么多步,追着他走了又走,连“成亲”都说了,他也当做无事发生……难道她做的还不够吗?他的怪异脾气,一点都改不了了吗?
那她也、她也……
她想说她也不关心他、再不理他这样的话,但是这样的话转在心头,姚宝樱自己便先生怨,觉得自己吃尽了苦楚,何其可怜。
原来情爱是这么让人心酸的一件事。
原来男男女女之间,各有各的委屈,各有各的烦恼,却谁也不是谁肚中的蛔虫,谁也做不到永远体谅对方,原谅对方。
情爱让人甜蜜,也让人委屈。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真想和张文澜一刀两断。
隔着绸衣屏风,张文澜的手影在画作中孤零零地跳了许久,他心不在焉,又心中自嘲。
这手影游戏,他早就学会,本想教姚宝樱玩的。他知道她喜欢尘世间的五彩缤纷,喜欢各种有趣玩意儿。只要他拿出一个又一个花招,总能将她勾得晕头转向,绕着他舍不得走。
但是他没来得及教她玩,便出了这么多事。
他又觉得了然无趣。
她说不喜欢他总在算计她,她明日早上就要走,他与娘之间的斗法输赢难料……离天亮也不剩下几个时辰了,即使是张文澜,也不觉得自己还能留住姚宝樱。
黑夜中独自一人的手影游戏,实在无趣。
张文澜收了手,转身要去将笔墨收了。他目光却一旋,怔然看到绸衣光影中,跳上了一只……一只小鸟?
少女手指纤细灵巧,变作一只小鸟,跳上他的画作。
那只小鸟跳来跳去,在丛丛树木间飞跳,又从树上跳到了树下的少年男女身上。小鸟先在少女身上栖息一会儿,像是歇足,然后,小鸟跳上了长着山魈脸的少年郎君身上。
漆黑的手影在绸衣上流动,小鸟的光影在篝火映照下,和画中的鬼怪少年一样身高。
小鸟站在少年身边,鸟喙上前啄,对着少年的脸颊。
张文澜刷一下——
他掀开了绸衣屏风,绸衣遮掩的角落里,姚宝樱已经坐了起来,两只手比作的鸟身,正对着他。
篝火晃过二人的眼睛,她眼睛水波粼粼,微微发红,带着怨怼与委屈。
所有的幻象静止一瞬,张文澜在黑暗中对视她。
茫然失魂,难以忍耐。他在浑噩中痛得发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仓促间倾身张臂,想要拥抱她,哀求她,与她之死靡它。
他哽咽:“对不起,全是我的错。你别哭,我不该欺负你……你打我吧,我们和好吧?”
第160章 损德招灾都不管8
姚宝樱想,她一定不要掉眼泪。
掉眼泪代表认输,就好像错的是她一样。更何况她的眼泪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在吵架的时候,这更是一种弱势。
所以,张文澜一把掀开绸衣,看着她的时候,她用力忍着情绪。他将她抱入怀中时,她鼻尖一酸,还是咬牙忍住了眼底的涩意。
她万万想不到,她忍得辛苦的时候,淅淅沥沥的水渍落到了她的脸颊上。
她在他怀中本努力挣扎,脸颊湿热的时候,她
就着微暗的火光,吃惊地看到那将她搂在怀里的阿澜公子,快哭成了一个泪人。
姚宝樱:“……”
他比她会哭。
他平时心太硬,情绪收整得太好,这世间几乎没什么事能让他悲伤。所以张文澜的眼泪,比姚宝樱要珍贵得多。然而他又极为不珍惜眼泪,珠玉般琳琅的水滴悬在他那一根根长而乌黑的睫毛上,将他眼睛照得水火流离。
后方被掀开的绸衣上画作摇晃,画像前的青年眼尾发红又潮湿,神色凄然又倔强,还又一声不吭。
他这种眼神,看得人心间瞬时发软,看得人想将世间一些不平为他抚去。
宝樱都要为此大惊——他怎么这么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