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藏入云翳后,崖底风声鹤唳,寒风中,杀气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四方。

宝樱想到当时自己不肯交人时,张文澜那个眼神。

她心中一空,又心急如焚,近乎喃声:“我不肯交出你,他沉默了一会儿,就接受了。所以、所以……你懂吗?他会因为我,而改变的。他会因为我,而低头的。”

姚宝樱诚恳跪地:“我在救他,可我也在救你。”

她咬牙,还是说:“我觉得你在被云野欺骗。”

高善慈低着头。

一滴泪,落在二人相握的手腕上。

姚宝樱一怔。

高善慈轻声:“那你呢?你没有被张二郎欺骗吗?”

姚宝樱心头一阵乱,结结巴巴地辩解:“我会看住他,我和他的问题非常复杂……我如今也在骗他……”

高善慈:“我知晓云郎骗我。”

姚宝樱一滞。

佳人抬头,噙泪望着她笑:“我和云郎,有北周与霍丘之别。我与哥哥逃难的时候,全靠云郎暗中保护。哥哥不知他的存在,我知。我知道他别有目的,但我亦别有目的。

“我有一桩大事要做。我必须离开汴京,在离开前,我想帮哥哥解决张二郎。我的大事,需要借助云郎。

“我和云郎,从来假心假意,何谈真情?”

姚宝樱:“你要做什么大事?”

--

崖底后夜起风,一方谈判,一方厮杀,一方在温泉下酝酿新的风暴。

温泉汩汩,雪白的肌肤在红疹下,正以飞快的速度爬遍全身,腐蚀张文澜。肉眼可见的溃烂后,白骨已经隐隐可现。只过了一刻钟,红疹的腐烂便已经到了肩膀,伤及骨髓。

方才姚宝樱只要多将衣袖朝上掀,便能发现这真正的毒了。

但她没有。

张文澜想,她做不到那一步。因为她没那么关心自己。

如果是他,他发现她受伤了,却不知缘故,他便会检查她的身体全部……

靠着水岸,露天风寒,张文澜的眸子灰蒙蒙的,映着晦暗天穹,零星星子,惨淡明月。

她问他如何确信爱。

他与她相识多年,她只在最开始选过他。他误以为有爱,因此对尘世留恋,对她生情。可沤珠槿艳,往日空逝,那次选择于她而言,竟像是一种意外,他再未受过她的垂青。

他是溺水之徒,是水草,浮萍,浪沫,梦泡……是一切于她来说过眼烟云一样的物象。

一片叶落,一朵花开,一个人来,一件事去。随便一样,都比他重要。

他也许不懂什么是爱,但是不爱的痕迹,总是如一根针,扎眼得过于明显。

如今过了小半个时辰,张文澜在怀疑高善慈却无法对高善慈出手后,终于完全确信,身上这毒,和他的山庄没有关系。山庄那些研制毒药的医师,给他递上来的书册,没有这种症状。

既然不是他庄园中的毒,他便没必要去找什么解药了。

青年坐在乳白水汤中,手指半曲,敲着岸沿。

月光照在他白净的脖颈上,他欣赏毒性发作。

两波黑衣人在崖底厮杀,在树林中尔虞我诈,互相给对方埋陷阱。靠着白鸽传书,张文澜下令自己的人手该如何解决对方,而张文澜本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手臂上的皲裂越来越长,朝手心蜿蜒。

锥心之痛,他丝毫不在意。

正如生死于他,都没有意义。

他若有所思地想:该杀了高善慈吗?

不。

高善慈背后的故事,他之后会查。但他的心上人此时受了重伤,又太关心高善慈。这种关心,会把她扯入大麻烦。

那么,如果她在意的那些人,伤到了他,她会可怜他吗?

他觉得她会。

张文澜整个人潜入山泉中,任由毒素缠身噬心伤骨,他愉快地等待着。

第79章 色字头上利刀锋12

漏上四鼓,月坠云后,照耀汴京的紫殿红楼,万家烟火。

汴京城的皇宫中,年轻的陈皇后与宫女们持着宫灯,立在福宁殿正堂外的偏殿门侧。隔着萤黄火光,皇后看到皇帝清拔瘦削的身影。

天光昏惨,皇帝的闷咳声在寒夜中,让关爱他的人心如刀绞。

宫女劝说:“已经夜深了,殿下……”

陈皇后答:“鸣呶是官家自小疼爱养着的妹妹。如今鸣呶失踪,官家焦灼,我亦如是。”

陈家武臣出身,在民不聊生的那些年,他们与皇帝、张漠结盟,南征北战。皇后与皇帝在无数次生死中生出的情谊,自然也非寻常的举案齐眉可比。

一阵寒风过,皇后抚摸着自己腹部,微有忧心。

时局不稳,霍丘与南周一北一南,虎视眈眈。若皇帝倒了,他们等待的际遇、国家的未来,又将向何人托付?

正殿中龙涎香高燃,袅袅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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