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博陵的钱氏有门阀望族的事主方式,天子脚下的钱氏有为君主赴汤蹈火的决心。”
一句话就将自己和博陵钱氏分隔开来,竟是把曾经世家与皇帝间的龃龉甩得一干二净。
符岁对这些世家大族厚脸皮程度也算是有了新认知,今上好不容易让世家不能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可不是要把话语权重新还给心系家族荣耀之人的。
“九郎君的姓氏不正是博陵钱氏。”
现在钱頲之无比确定,永安郡主就是一个传信人。
钱家那些他见都没见过几次的亲戚远在博陵,就算被圣人清算也不会伤筋动骨。可是他的父母兄弟就在京城,为了那些族人的利益罔顾圣人的意思断送自己的仕途,对钱頲之来说得不偿失。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说:“我之姓氏,也可胜过博陵钱氏。”
皇帝倒是会挑人。“听闻曾有世外高人言九郎君命格贵重,”符岁用手指在琴上写了几个字,“贵与不贵,就看九郎君如何选择。”
钱頲之被这几个字惊到,他怎么也没想到圣人会起这种心思,此事若能成行,正是一招釜底抽薪。
符岁只负责带话,要怎么做是钱家自己的事,她想到自己到这儿来的理由是准备射覆用品,就多问一句:“你家射覆用的东西都放在哪儿?”
钱頲之还在沉思那几个字,顿了一下才回道:“我命人把东西送过去,郡主不必管。”
符岁乐得当甩手掌柜,看在钱頲之长得好看的份儿上,额外附赠一点提醒:“圣人既看言行也要心诚,九郎君的忠心可要表得真情实意一些。”
第36章 六月且
符岁刚从竹丛转出来, 就看见叩云拼命冲她使眼色。她顺着叩云的目光看去,在树林中隐着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越山岭,符岁眼底泛起惊喜, 提着裙摆欢欢喜喜奔过去:“数日不见,越将军英武依旧。”
越山岭肩背绷得僵直, 抬手行礼。符岁对越山岭莫名其妙的恭敬不太满意, 她斜睇着越山岭嗔怪道:“有些人说他闲吧, 他一个月也想不到找我。说他忙吧, 他还有功夫参加别人的宴请。越将军可知其中缘由?”
越山岭并没有回答符岁的问题, 反而说起了钱頲之:“今日我见过九郎君,他才貌兼备,又出身世家,饱读诗书……”
“停!”钱頲之那张好面皮简直是鬼魅的画皮,底下藏着野心藏着欲望就是没藏点人东西, 符岁对读书人为数不多的信任经过与钱頲之的交谈又减少几分,已经快没有下降空间了。
“提他做什么?”
“钱家似乎有意让九郎君迎娶贵主。”越山岭在这里站了很久, 他已经慎之又慎地考虑过。
有钱家托底, 钱頲之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符岁嫁给钱頲之虽说会受到望族规训的约束, 但钱家就算是为了脸面名声也不会对符岁失礼,以九郎君的才情生活也不会过于无趣。
“郡主既然与九郎君相谈甚欢, 想必也能志趣相投, 若……若郡主……”
符岁站在越山岭面前不是想听越山岭说这些话的,越山岭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她的怒火上添柴浇油。她不明白越山岭就真是块无情无爱的石头不成, 还是她不够美貌不够贤淑配不上他,为什么越山岭总是把她往外推。
但是这把火还没来得及烧就被一句“相谈甚欢”浇灭。
越山岭怎么知道她跟九郎君相谈“甚欢”?符岁回身望去,越山岭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通往竹丛后的小路。
一个念头突然从符岁脑海中冒出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作为客人,在主家的府园中, 一动不动地等她与钱頲之聊完。他甚至以为她在跟钱頲之谈情说爱,可他没有离去,就算叩云已经发现他,他也依旧等着。
这个想法让符岁一切不满烟消云散,甚至有些心软。
她宽慰越山岭说:“钱家有意迎娶贵主已经是两刻钟前的老黄历,越将军放心,以我的名声,不会有人跟你抢的。”
越山岭并不接受这种说法,他一直明白自己是个乏味的人。以前他身边不是军士就是百姓,就算地方要员他也能不卑不亢从容周旋。回京后除了旧识和五品上官员,他也没有过多时间玩乐宴饮。
直到今日钱頲之的存在才让他意识到自己与真正俊采星辉的世家子差距有多大。
他们懂音律、擅诗赋,志趣高雅、才情斐然。他们能为妻子弄笔描花、能与妻子飞花泼茶。而他这双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甚至都不敢在符岁为他系上五色缕时反握住那双如绸似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