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云有些不解地眨眨眼:“郡主为何有此问……”话音未落,她便恍然大悟。她是郡主贴身侍女,她的来历宫中岂能不知。若宫中知晓她是妓生子,断然不会容许她随侍郡主。
她瞪大眼睛,出口的话都有些磕巴:“这……这是为何?”
符岁笑眯眯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叩云,解释道:“因为我身边从来没有什么金串儿,只有一位出身武功县农户的柳大娘子。”
“柳大娘子家世代务农,家中人丁不丰,三代单传,到柳大娘子父亲一代,只剩下一支独苗。也是柳家运气不好,柳大娘子的父亲和母亲误食有毒的野菜,一命呜呼,柳大娘子只好借居远房叔父家中。叔父家贫,对柳大娘子多有怨言,柳大娘子无法,投身富户挣点工钱养活自己。可巧,就来到我府中。”
“这位柳大娘子,大名柳叩云。”
叩云将这番话反反复复琢磨数遍,才不敢置信的望向符岁,眼中逐渐浮起水光。
她本以为叩云这个名字只是主人家随口赏下的方便称呼的名字,她谨小慎微地维持着属于“叩云”的体面,却不想当年郡主赐下的不只是一个名字,还是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可以让她挺胸抬头做人的身份。
泪水从眼中涌出来,叩云一时有诸多感慨,她有许多许多话想要说,可张开口,只颤抖着喊出一声“郡主”。
伪造一份“真实”的户籍对人牙子来说也许不易,对手握权势的宗室来说并不难。叩云来时符岁年少又常年抱病,府上大多数时候都是豆苗和秦安在打理,她原以为秦安早就将户籍的事跟叩云说明,却不想让叩云提心吊胆了这么久。
符岁抽出帕子递给叩云:“哭什么,快擦擦,待会肿着眼睛被人瞧见,还当是我欺负你呢。”
叩云擦了又擦,越想赶紧止住眼泪,眼睛就越不听她使唤,泪珠连成行地向外流,叩云干脆把帕子捂在脸上,微微侧过身去,无声地抽泣。
符岁抚着叩云的脊背,缓缓开口:“你若想去看一看扬州,我便准你假,容你去玩几天。只是不许玩太久,要快快回来,扬州再好,也不能栓住京城的叩云,何况去了扬州,可就见不着我这样貌美的小娘子了。”
叩云正抹泪,听到最后一句破涕为笑,说话还带着哭音,嘴角却已经扬起来:“郡主说得是,全天下的小娘子也不及郡主仙姿玉色。”
符岁很是受用,得意地说:“还是我们叩云眼光好,爱说实话。”
等到叩云终于停止哭泣,符岁犹豫一下,索性一次问个明白:“程力武来找过我,他说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你生气,想求我说和说和。”
叩云垂下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说,符岁也能猜到:“你是怕良贱互婚违反律令,所以才躲着他?”
叩云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符岁自己的婚事都悬而未决,保媒拉纤她也是第一次做,比起利益权衡,她更希望叩云能发自本心地正视自己的情感。
叩云头埋得更低,小声说着:“全凭郡主做主。”
符岁轻笑一声:“我做什么主?他还不值得我给他做说客。你若有情,叫他备上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来娶。我们叩云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学有才学,嫁给他是他三生有幸。你若无意,直接回绝就是,你们虽都在我府上,可情谊是情谊,职责是职责,你要拎清,他也要拎清。”
叩云自然拎得清,正是因为她拎得清,反而生出别的忧虑来:“我是郡主近侍,他管着府中探子,我若与他一心,岂不把控内外,于郡主不利。”
符岁哈哈大笑,叩云竟也开始考虑内外制衡了:“我与程力武,你选择谁?”
“自然是郡主。”叩云脱口而出。
“相互制衡很重要,内外一体也未尝不可,你如今信念坚定,何必为虚无缥缈的也许而忧虑。有朝一日你若觉得无法再像现在一样在我与程力武之间做出选择,可以直接和我说,我名下田庄铺子不少,去外面做个大管事也不错。”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涌出来,叩云一张小脸哭得花猫一样,眼中却不再有迷茫和哀伤,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符岁磕头。
符岁见状忙拉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到年节,我可没有赏钱给你。想好了,就去回他一声,你再不理他,他怕是要急得天天来烦我。”
时隔月余,程力武终于有机会跟叩云好好说几句话。他跑去东市先买了一包栗酥,怀揣着糕点一路小跑往叩云相约的照水亭奔,甚至在路上欢喜地蹦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