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半个月之前,岭南刺史向京城进贡了一批料子,皇嗣每人都分了一绢。这纹样太飘逸,裴彧自己穿不了,而他的房内只有许银翘一个女人,所以就顺手将布匹赐给了许银翘。
而那匹布的花纹,与裴彧在书房后门口捡到的丝缕,不谋而合。
何芳莳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嘴里喋喋不休。裴彧噌地一下迈开了步子。
何芳莳在后头追了几步,眼见追不上,放大了声音喊道:“喂,裴彧,你要做什么呀。”
裴彧回首,脸上是何芳莳从未见过的凝重。
他冲她打手势,手势是军营中常见的,用于远距离沟通讯息。何芳莳立刻心领神会。
裴彧说,他府中出了急事,要立刻回府。
他还说,出事那人,是许银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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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你说的是, 这些人牙子,专门豢养一批月氏人,等孩童年岁稍长, 就将他们当做人肉贩出?”
许银翘听着韩因的讲述,心下纳罕, 只觉得一阵恶寒。
柔然人吃月氏人, 直吃到草原上不剩下一个月氏血脉。与柔然的彪悍野蛮不同, 大周的士大夫们,显然更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因此,他们不是不吃, 而是将月氏人当做牲口关起来,囤起来, 慢慢吃。
许银翘几乎都能想到, 自己的同胞们被囚禁在阴暗狭小的房间内, 不知何时, 身边的人就会消失。
像猪栏里待宰的年猪。
许银翘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比喻吓了一大跳,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来时的方向, 终于明白韩因为何如此紧张。
“可是, 你从他面前走过, 难道不怕他把你拉去吃了么?”许银翘好奇。
韩因笑了,笑她的天真:“银翘, 你想, 皇帝用的缎子, 是从绣娘的家里取呢,还是从皇商手里买?”
许银翘不假思索答道:“当然是皇商。”
这么说,她也隐约明白过来。
韩因道:“这就是了。绣娘的绣技再好,没有皇商的保证, 她的绣品也到不了圣上面前。你方才看到的人牙子也是一样。看起来,混迹人群,大隐隐于市,然而他与那些官宦权贵的勾连之深,非你我可以想象。从外头买的月氏人,可能是假的,但从他的窝点里一手养大的,一定是真的。”
许银翘混迹在京城权贵之中,隐隐约约也摸到这种规则。此时由韩因点破,她方觉恍然大悟,心头豁然。
“这么说来,只要不让那人牙子盖个戳儿,就不会成了他的种猪。”
许银翘嘴快,将心头的比喻说出口来。
韩因被她大胆的言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脸上也浮现出笑意:“皇妃,这种话,只能我们两个说,外头的人听去了,可是会背后议论您的。”
许银翘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心想,韩因这样提醒,莫不是当她傻。许银翘当然知道分寸,什么话在什么人跟前能说,她在深宫之中锻炼到现在,已经练出眼色来了。
一抬脸,许银翘才发现,刚刚韩因好她躲在墙角,两个人贴得很近,此时韩因与她的距离,有些过于暧昧了。
她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韩因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失望。
许银翘想了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韩因,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的身份?以及,你是不是和白芷早就认识?”
韩因不防这时候被许银翘揭穿,他神色躲闪,言语带着委屈:“皇妃是在怀疑我么?”
许银翘眯起眼睛:“我当然应该怀疑你。我应当在遭了贼那日就怀疑你。”
韩因的退缩,让许银翘变得犀利起来。
“四个月前,我和白芷在街上遇到了偷钱包的小贼,如何恰巧让韩侍卫遇见,英雄救美,认识了彼此?”
许银翘想下去,更多的记忆倾泻而出:“还有草原上,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韩因,为什么偏偏是你出现在那个地方?”
许银翘深吸一口气:“四皇子府戒备森严,你没有根基,应当没有内线。所以,韩因,你是一直在跟踪我吗?”
许银翘第一次觉得自己敏感多疑起来。
或许是被裴彧传染了吧。她心头叹道。如果是以前的许银翘,会对韩因表现出的好意照单全收。可是现在的她,却不得不为了自身安危,多想一层。
韩因的手指摩挲着衣角,又摸摸鼻子,似乎有话哽在喉头。许银翘静静地看着他,她一双明眸,犹如清池,又好似深潭。
韩因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白净的双颊泛上粉色,连耳朵尖都红起来,好像一朵盛大的桃花开在了他的脸上。
“因为,我生来就是您的护卫。”韩因道,声音清嘉,琅琅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