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从帐外洒落进来,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从地上慢慢爬到梳妆台上。门外传来巡防士兵的脚步声,铁靴踏入沙子, “嗤”地一下陷落, 抖着沙沙的尘埃, 一下一下,极有规律。
许银翘就这么一边竖着耳朵听外头往复的声音,一边从裴彧怀中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 就看见了散落一地的凌乱衣物。
从帐门口到室内,蜿蜒若蛇形。
昨夜二人吃了不少酒, 许银翘头重脚轻, 几乎是半挂在裴彧身上回来的。
迷乱之间, 她似乎拿着他的手, 按上自己的罗裙。
剩下的事情许银翘便记不清了。她眼睛在室内转了一圈,只看到床头似乎放着两个空碗, 应当是昨夜拿来的醒酒汤。
大脑的混沌感觉消失了不少, 只是身上还酸痛得很。许银翘用手支颐起身子, 细细端详裴彧沉睡的面貌。
她似乎好久没有这么安详打量过他。
男人在京城养了几个月,皮肤似乎白皙了不少, 少了那种在风沙中戎马倥偬的气势。
皮肤白皙了, 整张脸就显出骨相清嘉。眉目如画, 线条流畅,只有下唇轻微地抿起,多了些桀骜不驯的倔强。
许银翘整日见到裴彧这张脸,仍旧在乍醒之时感到惊艳。
她就这样凝视了好一会, 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专注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许银翘蹑手蹑脚地下床。底下是厚厚的鹿皮垫子,不穿鞋踩上去,也不会着凉。
她怕发出声音,特地仅着罗袜,慢慢挪到桌前,从妆匣里拿了把修眉的小剪子出来。
许银翘复又返回,双膝跪下坐在床头,双手偷偷伸向枕头,捻起裴彧的一缕发丝。
剪子很利,吹毛立断,许银翘很容易就获得了裴彧的头发。
一缕青丝躺在手心,像是小狐落下的尾巴。
发丝安静地弯曲着,柔软富有韧性。完全不像发丝的主人那样坚硬不易摧。
许银翘偏开头,从自己鬓边也绞下一丝秀发,将自己的头发和裴彧的头发并排放在一起。
在暗处看,裴彧的头发泛着黑亮的光泽,她的则微微发棕,泾渭分明,很好辨认。
许银翘背过身去,将剪子放在身边,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将两缕发丝编在了一起。
成了个同心结。
做完这些,许银翘做贼似的,将编好的头发偷偷塞入自己贴身荷包里。她再次躺回床上,身侧的男人呼吸平稳,没有发现她在清早时的动静。
不知为什么,许银翘松了口气。
在很小的时候,许银翘曾经听过一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她不懂诗,也不识字。但是,当许银翘将这句话噙在口中时,却咀嚼出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如若将她的头发和裴彧的头发缠在一起,两人也算得上是结发夫妻了罢。
许银翘在内心莫名涌起了一汪春水似的柔情。
想着,她的手攥住了那个荷包,绣面有些粗糙,磨砺着指腹,许银翘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
这一刻,她无比真诚地期盼,自己和裴彧能够永恒地恩爱下去。
*
身侧的女人终于陷入了沉睡,裴彧睁开了眼。
他方才醒来的时候,便似看到一闪银光在眼前晃过。
多年来战场上枕戈待旦的经历,使裴彧立刻就肌肉绷紧,一只手已经偷偷移向枕后。
那里一向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指尖触摸到柔软的床褥,裴彧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战场上,而是在京城里,春帐中。
那个背向他的人影,是许银翘。
她瘦削的肩头微微耸动,两只手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东西。床铺因为人的重量凹陷下去一块,一只剪子滑落,贴着她的臀。
原来刚才的亮光是因为剪刀的反射。
危险解除,裴彧这才又复闭了眼。
他有个坏习惯,无论昨夜睡得多晚,只要醒来了,就再也睡不下去了。裴彧闭着眼睛,神志却清醒。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老鼠偷偷啃啮食物,然后身侧一陷,女人柔软的躯体贴上了他。许银翘回来了。
她的身子温软,像一只初生的小兽,紧紧依偎着他。
不一会,裴彧就听到,许银翘再次陷入沉沉的睡眠。
他这才睁开眼睛,审视着这位妻子。
她无知无觉地沉睡着,睫毛像羽扇般在眼睫下落下阴影,脸颊红润,嘴唇微微翘起。
一个索吻的神态。
他盯着她的睡颜,不知怎么的,似乎有种力量将他吸了过去。
裴彧几乎要吻上这个睡梦中的女人。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偏过头去,深吸几口气,去除了心中的杂念。定了定心,裴彧将许银翘整个人滚了开去,让出了一条下床的通道,矫健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