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还有一天为他心动为他欢喜为他流泪,她的头发就会一天天的枯白、衰败下去,青春年华状如老媪。
即便如此,她不后悔。她就要想着他,念着他!
但是,她害怕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连她自己都嫌弃的丑陋容貌。
…
竹楼外又没了声音。
这回,他是真的走了吧。
阿蒲蒻坐在窗边,默默的梳着头发,把它们重新盘起来,拿帕子包好。
眠风在竹楼外,不知跟什么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就像在吵架。
“罗娘子!”他突然冲楼上大喊。
阿蒲蒻推开窗。
外头除了他,又来了一个人。她惊讶的认出来,是许久不见的漱石。
眠风和漱石说着话就起了争执,竟然打了起来。
“公子到老巫那里去了!”眠风一边和漱石过招,一边冲阿蒲蒻高声嚷嚷道,“他要让老巫取他的心头血、医治你的头发!恐有性命之忧!你快去劝阻他!”
“公子自有成算,你莫吓到罗娘子!”漱石厉喝。
阿蒲蒻陡然变色,扔掉梳子跑下竹楼,往巫医老爹所住的山头跑去。
等她气喘吁吁的跑到老巫家门口,嵇成忧带来的侍卫恭敬的把她拦在外面,请她稍候。
她不顾一切往里面冲,侍卫不敢对她动手,被她闯了进去。
嵇成忧坐在竹椅上,从左肩到腰腹的衣裳完全敞开,露出胸膛。阿蒲蒻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老巫已经在他心口剜开一道口子,小心翼翼的把吸血虫附到他胸前取血。
不一会儿,虫子吸饱鲜血,透明的身子变成了圆鼓鼓的绯色。老巫把虫子取走,放到清水中让它吐血,来回再吸再吐,一共重复了十余次才作罢。
阿蒲蒻手忙脚乱的从老巫手中接过止血散和布带,给他包扎伤口。
她这时才看清,他胸前的黑纹是一朵形似蛊花的纹身。她疑惑的抬头看他。
“不是为了吓唬你!”他赶忙开口,苍白俊俏的面容一脸讪讪的模样,“我想你不记得了,也许,看到这个,能让你回想起来。”
“嵇成忧,原来你也有这么傻的时候,”她抹了一把眼泪,凶巴巴的说,“你在装傻对不对?你早就看出来我在骗你对不对!”
“没有,我也会犯蠢,”他伸手擦她脸上的泪,自嘲的笑道,“是我太着急,犯了糊涂。我一早就应该能想到,你不会忘了我的。我回汴京,玉乘跟我说,你有话让她带给我。”
他点了点自己的胸膛,看着她。
她当时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她这里,从来没变过。
“可是,我又情愿你真的忘了我。到了老巫这里,我才晓得,你娘当年给你喂药,想让你按她的想法,无情无欲的过一辈子。你若真的听了她的话,把我忘了,就不会受如今的早衰之苦。终究我带给你的苦楚,比欢喜要多,是我有愧于你。”
在西北的时候,阿蒲蒻胸口处突然生出一朵形似蛊花的纹路,嵇成忧令眠风护送她回苗寨寻找缘由。但他心中仍不踏实,又暗中传令漱石,命他多加留意。
眠风和孙医令出于为他考虑,有所隐瞒,不敢让他以身涉险。他上了苗寨,一直在暗处看顾众人的漱石才现身,向他禀明了实情。
想当初,能解他蛊毒之人,只有她。如今,能医治她的白发枯竭的,唯有他的心头血。
他没有迟疑,当即就赶到老巫住处。
“你都知道了?我娘她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她!”阿蒲蒻的眼圈又红了,“她被曹氏子利用给你下毒的时候,已经神智不清……”
她的亲生母亲正是当年给嵇成忧下毒的黑苗巫女阿伽侞。娘亲年轻时和一个到苗山来游历的书生一见钟情,两人私奔到黔州,生下了她。没几年,书生变了心,把她们母女俩遗弃了。娘亲有用毒的本领,却没有她生父那么狠的心肠。娘亲带她回了苗寨,时而想起薄情郎,心中堆积了越来越多的怨和毒,时而清醒时而疯魔。疯病最严重的时候,把她扔到山上,让她自生自灭。
还好,她遇到了阿母,阿母把她捡回家当作自己的女儿养大。那一年她还不到三岁。
阿伽侞彻底疯掉以后,不知所踪。后来嵇成忧追查父兄之死来到西南,疯疯癫癫的阿伽侞也碰巧回到苗寨。她突然又想起女儿,还把罗锡姑当成抢走女儿的仇人,在半路上劫走阿蒲蒻……
阿伽侞没有想到,如她一般多情的女儿,并不愿意做一个天生无情的人。也想不到,天底下会有这样一个男人,会甘愿舍弃自己的心头血,只为换得女郎的一头青丝如故。
“你娘和我娘一样,这辈子过得太苦,”嵇成忧捧着她的脸,微笑道,“我们要过得欢喜,她们在泉下有知,才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