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寒风凛冽,营帐被风吹得鼓鼓的,斜坡上前排的木盾缓步向前挺进。山顶上数万只箭‘嗖嗖’发出,一层一层如夏季山间的野蚊子。密密麻麻由上射下,时不时听见‘呃’的闷哼声。
长期的战争让战士们变得麻木僵硬,扛着大刀的人血是热的,心是冷的。有人倒下去马上被人踩在脚下,一具具淌着鲜血的尸体,瞬间被踩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前峰右将张朝脱掉铠甲,用牙咬断袖子,把计娣华扶到山上的石堆后面,拔掉她臂膀上的箭,“怕是挡不住了……”
计娣华看着浑身是血的右将,眼睛瞟向云层后面太阳的方向。
她扯掉身上的披风,把刀用力一扔,却插不进松软的土层。
斜坡上的敌军冲上来又倒下去,如此循环已有三个时辰了,厚厚的尸体堆成了尸墙。
计娣华颤抖着问:“援军呢?”
张朝一边帮计娣华包着伤一边说:“不…不知。”
他黑色的手发出腥臭的恶心味,干涸再浸湿,不知染了多少层血。因为迟迟不见援军也在发抖。
连粮草都未见,怎可见援军,最后的战报已递上去一个月了,短短几字:缺粮少兵,速援。
战报是东沙最后的希望,如今如同被压在最下层的尸体,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天日。
“百色城不能破。”计娣华喃呢两句:“百色城破了我们便是留名千古的罪人”
她掺着长刀站了起来,“挡不住也要挡...只能战死,不能后退。”
“计将军”张朝鼓起莫大的勇气道:“降吧!”
“嘭。”
一拳打在张朝身上。
张朝退了一步,声音隐忍且坚定,“降吧!将军。”
计娣华忍着泪,一拳一拳打在他脸上,张朝原本饿得凹陷的脸,鼓起了半边,他怒目圆瞪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计娣华撑着长刀向前走去。
张朝眸中划过绝然,拉住她,“反吧——将军 。”
这句声响不大,周边的兵侧过头来,他们听到了。
冷风吹在计娣华脸上,夺眶而出的泪也暖不了人心,寒意浸入了人的心头。
计娣华侧目,阴影打在张朝脸上逐渐溃散。
她抡起长刀,一刀砍在他的肩上却喷不出多少血。
“东沙百年前就降于大赤,结果呢…这百年来从未安定,从未……”
嘶哑的声音无比绝望。
“来人。”计娣华大喊一声:“张将军惑乱军心,乱刀砍死。”
石堆后面的士兵都是后勤营的正在搬石头,他们愣了一下,随后纷纷抽出长刀插进了张朝的身子。
血溅了计娣华一脸,是冷的,如同这个最寒冷的东沙。
张朝跟在她身边十年,从小兵做到了右将军,他带领的前峰营是东沙最英勇,伤亡人数最多的一支兵。
生死早已看淡,张朝似早已料到计娣华会这么做,他用自己的命搏她的防线,朝中这次如此做简直在诛她的心。
只因不可替代吗?
张朝满嘴的血迷糊不清的道:“烂透了的大赤,还值得将军如此拼命吗?将军反.....”
他最终也没有力气把话说全,睁着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从别处围过来的几个后勤兵,眼里都噙着泪。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谁的脸上都见不着肉。这种心酸腐成了恨,烧得每个人心里怨恨至极,又无可奈何。
他们清楚张将军用死,来告诉计将军他们终会面对的结果。
也明白计将军为何不再退,打和反都是死,他们没有败于战场,而是因为吃不饱。
从去年起,东沙的粮从每人一日一斤白米白面换成了粟米。
彦副将去年年末去了京都米是有了,吃饱半年后,再运来的米全是发了霉的。
计将军的折子递上去,都石沉大海,米没少,没有一粒是能下锅的。
他们吃空了南信,吃空了南平,现在吃空了百色城。
计娣华逼回泪道:“按战死葬……”
傍晚战火声已经消停,营帐中军医重新帮计娣华包好了伤。
彦戎走进营帐,看见坐在行军图前的计娣华道:“敌军暂时退了,只是……”
“说。”
“前峰营全军覆没,只剩三万将士了。”
张朝带领的前峰营听到将领战死恨意大增,杀退了敌人,冲进了敌人的营中,没有一个人回来。
她也知道张朝的话,在彦戎这里也起了作用,此时的他在想什么。
“我们退过,南信南平六十万人逃出来的有一半吗?”
彦戎平视着她没说话。
“答。”
“没有。”
这三万中人,有几千人是定不会退,他们是从那两城逃出来直接入了战场。
他们杀了我们的父母,强暴了我们的妻女,烧了我们的房屋,那些男子加入军队前咬龈嚼血,恨恨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