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贽不动声色地扶住太子肘弯,目光却如薄刃般掠过郭仲能微微发白的指节。
“殿下,”宇文贽缓声道:“戌初已近,露重风寒。”他指尖在太子脉门上一搭即离,“明日可还有兵部奏对?不如……”
太子摆摆手打断,掩不住眉间倦色:“罢了,今日未能尽兴,改日,子砺必不能拒吾……”
便见吕斓樱捧着件孔雀纹锦氅过来。太子任由她系上氅衣带子,抚了抚宇文贽的肩,便随太子仪仗去了。
待太子仪仗远去,满园狼藉中忽听得吕斓樱轻叩香案:“世子爷请留步。”
此刻,异香园内,雅客们已零零散散各自离开得差不多了。
太子毕竟年轻恣肆,办事并不如宫里那般讲求规矩。京城公子们与诸生员也都看得仔细,便随了主便,各各都显随意放肆,竟是醉了便告醉离席、离席后便出园寻了自家马车归去。待得太子离园时,异香园几乎已是空了。
角落里,一个香僮正踮脚擦拭博山炉,炉顶青烟袅袅,恍如仙踪。
暮鼓声中,香丞锁了甲字号香库,转身对香娘们道:“今日太子雅集用剩的龙脑,需用蜡缄封起来。”
几名年老仆役紧着洒扫、归整。
吕斓樱朝宇文贽招招手,道声请随我来,便朝院子西侧一条小径快步走去。
宇文贽不明所以,随即跟了上去。
偌大一个异香园,今日算是被众位雅客尽情磋磨了一遍,处处都有人迹。
吕斓樱带领着宇文贽在园子里七弯八绕,穿了几道廊、拐了几处角,来到一个僻静的后院。
吕斓樱指着后院内一片楼宇中最大的一处屋间道:“这里是我们园内的香藏……”
她推开槅扇,一股陈年香木的凉意从香藏深处漫出,架上瓷瓮皆用朱砂题着“九年沉水”、“岭南栈香”等香名。
宇文贽不知其意,只不作声地跟着。
待得二人穿过一处四壁悬挂吸湿锦缎的屋子,只见吕斓樱用手稳住前方木门门闩内所藏铜铃,然后轻轻推开那扇门。
当门后情形乍入眼内,宇文贽立时一惊。只见门内一方竹榻上,卧着一团被绢布包裹的人形。他乍惊之下看向吕斓樱,眼神中满是惑意。
吕斓樱叹口气道:“世子爷,你道他是谁?”
宇文贽狐疑向前两步,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触向那层包裹住该人的厚韧绢囊,用手指轻捻了捻那材质,道:“这物事是宫里的……”
吕斓樱叹了更深一口气,并无多言。
宇文贽将覆住那人头部的绢绫轻轻扯开,露出一截雪白莹润的脖颈,后脑处的乌发有些散乱,已被扯下了几绺,零落地贴在脖颈上。
他手掌张开,轻扣住那后脖颈,缓缓转过那张脸儿来。
便如他刚才已经猜到的那样,正是那张黄面皮的俏脸。
只见徐晚庭双目紧闭,显得过于秀丽的双眉微蹙,玲珑琼鼻与那张点樱般的小嘴似有微颤……
宇文贽未曾料想自己竟会与那貌美少年如此近距离接触,头一次在一张男人脸上看到那般精致细巧的口鼻五官,猛然间胸中升起一种奇特的怪异之感,忙起身退开一步。
“徐晚庭!”他看向身侧的吕斓樱。
吕斓樱点头,忽忽伸手至那似在熟睡的徐晚庭脸上,以手指轻擦了擦,便见那脸蛋上被擦出一痕白底,而吕斓樱手指上则染了一层细细的黄粉。
二人对视一眼,既有恍然,亦不意外。
吕斓樱叹道:“便是敷了黄粉,仍那般貌美,这位徐公子如此天生丽质的好姿容,却又独自一人到这京城里,出了这样事,确是难怪了。只是不知,徐公子这么快便碍了谁,要遭这般的罪……”
宇文贽早已伸手至那人儿鼻下,探了探鼻息。
吕斓樱:“徐公子无大事,此般昏睡乃是中了迷药。”便将事情前后一一说与宇文贽。
原来这日上昼,辰巳之交,太子便已驾临异香园。众王孙公子乃至诸生员更是早已齐齐整整候在了园中。
吕斓樱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忽见一名香娘急匆匆过来,附嘴在她耳边说了句“恐出人命了”,吓得她一颗心狂跳不已。
要知道,自家满园的天潢贵胄在此,若是真出个人命官司,十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忙随了那香娘到得后院,便见一处柴堆覆盖的徐晚庭,一动不动地静卧在那里。
据那香娘言道,自己正服侍女师傅制香呢,眼底仿若飘过人影,忙跟出来,却并无人踪,正要返回屋里,却听后院柴房有小厮叫唤一声,心道园内有贵客,可不能被个不懂事的小厮给扰了,便走过去叱他,哪知看见了柴堆下被绢囊裹住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