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日西斜之际,孟令窈辞别外祖父母,钟定烨亲自送她出府门。吹拂庭院的风带着暖意,将玉兰树的低语吹落青石径上。
穿过垂花门,绕过影壁,行至府门前的石阶下。钟定烨脚步微顿,似有话欲说,却又止住。
孟令窈察觉他的犹豫,回身笑道:“表哥有话,直说便是。”
钟定烨凝视着她,缓缓道:“适才听定明在祖母面前嬉闹,话里话外,你……是应了裴少卿的提亲?”
“嗯。” 孟令窈坦然应声。
“你自幼便有主见,性情也活泼,”钟定烨目光复杂,“我一直以为你将来的夫婿会是个脾气温厚之人。”
他与裴序曾因公务有所往来,论风姿仪态、才学本领,裴序其人皆是无可挑剔,也无世家子弟常有的骄矜习气,但那股淡漠疏离就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纵然表妹与他年纪相仿,他也从未把这二人想在一处。
至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
孟令窈唇角微扬,“表哥这是拐着弯儿说我脾气大。”
“女儿家有些锋芒不是坏事。” 钟定烨的话沉甸甸地落在暮色里,“我是盼着你能始终保留那些气性,莫要为了迎合任何人而委屈了自己。”
“纵然裴氏门楣再高,也不可自削羽翼。若有不遂意……”
孟令窈心头微微一烫,这似曾相识的嘱托,兜兜转转,还是从大表哥口中说出了。
裴序竟比赵诩还要厉害,大表哥在婚前就这般叮嘱。
思及那日在静观院连吃带拿的精致点心,孟令窈正欲为他说两句好话。
清越有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碾碎了寂静。一辆通体素雅的青帷马车稳当地停在钟府门前。青布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露出裴序清绝的面容。
“钟佥事。” 他对着门口的钟定烨颔首致意。
目光随即落在阶前的孟令窈身上,声线瞬间温软好似坠入春风池水,“窈窈。”
这一声“窈窈”唤得婉转低沉,与平日清冽如击玉的声音判若两人,连一旁的钟定烨都不由得眉峰微动。
孟令窈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一物需得归还与你。”裴序下了车,稳步向阶前行来。行近孟令窈身前两步,止步,声音不高不低,“方才去了府上,你不在,伯母说你来了钟指挥使府邸,我便冒昧循迹而来了。”
钟定烨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梭。
是什么大案要案的物证,连这片刻的功夫也等不得?
孟令窈没有半分迟疑,点点头,对钟定烨含笑告辞,“表哥留步,我先回去了。”
钟定烨目送她转身,看向裴序,“裴少卿,今日府中诸事繁忙,未及待客,失礼了。”
裴序不卑不亢,拱手道:“钟佥事客气,是在下冒昧来访。来日定当另择良时,郑重拜访,还望指挥使同佥事大人莫要嫌我叨扰才好。”
钟定烨回了一礼,并未客套应承。
孟令窈已走到车边,插话道:“不是急着么?还不上路?”
裴序不再多言,随即转向马车。他动作极规矩,只隔着袖袍虚扶了她肘臂一下。孟令窈借力,轻盈地踏上踏板钻入车厢,才松开手。
他随后上车,车帘落下前对钟定烨道:“告辞。”
车轮转动,青帷马车融入暮色长街。钟定烨立于阶前,看着那点影子最终隐入流动的灯火中,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车厢内,光线被青帷滤得朦朦胧胧。这回马车里没有熏香,但那丝丝缕缕的草木清香却从裴序身上飘散而来,将整个车厢都浸润其中。
他简直成了一座人形香炉。
孟令窈微怔,这是她调制的香露味道。再想起他用的皆是些火候未足的“半成品”,心底一丝微妙的愧疚悄然攀上。
她记得车内空间是宽敞的,可好似因为多了这一人,就骤然局促起来。
他的肩臂就在咫尺,她甚至能感受到随着他均匀呼吸而轻微起伏的轮廓。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辘辘车声和外面隐约的市井人声。
孟令窈在渐浓的幽暗里偏头看他,唇角微翘,“方才在门口,怎么不叫表哥?”
裴序闻言侧过头来,“我可以叫吗?”
孟令窈被他这反问梗了一下,夜色仿佛给了他某种遮蔽,让她心头一跳,片刻后故作不在意道:“你想叫就叫,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灯火在他面上投下浅浅阴影,她似乎看见他极淡地弯了下唇角,“如此,多谢窈窈。”
一声“谢”字说得低徊,似羽毛搔过心尖。
孟令窈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转开话题,“不是有东西要归还?我不记得有什么物件落在你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