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一个身形彪悍的灰衣男子,如同拎小鸡般提着一团人影步入厅堂。那人头上罩着黑布套,浑身被手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结实得动弹不得,双腿不自然软垂着,像是断了。饶是被丢在地上,也只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一见那人的身形,菘蓝立刻讶异出声,“小姐,就是他!”
裴序侧眸看向孟令窈,孟令窈三言两语,将那日菘蓝曾经见过这人的事情告诉了他。
男人听到声响,立刻挣扎扭动,声嘶力竭地叫嚷着,“别杀我,别杀我,我都招了,什么都招!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淡月轻轻咳嗽了一声,男子立刻噤声,身子犹自不觉地打着颤。
他恭恭敬敬道:“这便是那日拦住彩云的庄头,平日里专司别苑果树栽培。名唤王朝贵。”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姐明察,他的腿是自己从树上摔下来摔断的,非我等所伤。”
他眼巴巴地望着孟令窈,盼着这位未来的女主子千万别误会他们动用了酷烈私刑才好。
孟令窈矜持微笑,点了下头。
这解释实在有些多余,即便不是他打断的腿,他的手段想必也没轻到哪里去。
她垂眸,冷声问道:“是谁指使的你?”
王朝贵喉间咯咯作响,像被什么堵住了,半晌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淡月压低嗓子,阴恻恻道:“主子问你话。”
王朝贵猛地一颤,磕磕巴巴道:“是、是吏部清吏司主事孙方海孙大人!小人贱内的娘舅。大人饶命!是他在端阳前三天私下找的小人……”
他一口气不敢停歇,唯恐稍有停顿便身首异处,“他说让…让小人寻个机会,无论如何想个法子,让孟家小姐当众出个丑。就是……就是要她丢了闺阁脸面!不拘是泼湿衣裳,撞撒脂粉,或是踩污裙角……都行。”
是他躲在角落,远远望见孟小姐姿色出众,心生了歹念,心一横,拿了先前在坊间弄的药。原本还发愁怎么下手,恰好撞见专门给孟小姐上酒的小丫鬟,于是顺水推舟,把那药扔进了酒里。
他是知道的,这些高门贵女最重名节名声。出了这等事,谁敢声张?不过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再说了,又是上头贵人赏的酒,出了事也赖不到他身上,更是没了后顾之忧。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谁料明明见到那孟小姐进了后园,却死活找不到人,后头宫里又着手清查,心知不好,惶恐不已,一个不察摔断了腿,活也不敢干了。
不想前脚刚出了别苑,后脚便被抓走,这些日子受尽了折磨。
说到最后,王朝贵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涕泪糊满了口鼻。
孟令窈静静听完王贵颠三倒四的招供,面上神色淡淡,并无太多波澜,只是眉峰微微拧起,若有所思。
孙方海,这个名字于她而言算不得熟稔,京中官员何止千余,吏部清吏司主事不过六品文官,且年纪颇大,素无交集,不熟悉实属常情。
然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此人要寻她麻烦,必有缘由。
蓦地,脑海中几个零散的片段如珠线串联,渐渐明朗——
第64章 良心作痛 “窈窈……想不想看看?”……
“孙方海可是有个女儿, 嫁给了崔家五郎为妾室?”孟令窈缓缓开口。
王朝贵拼命点头,连带着整个被绑的身子都如蛆虫般扭动起来,“是是是!正是!小姐明察, 小人都是受了他的指使啊!这些年他替崔家做了许多事, 小人知道不少, 我全都招!只求能放小人一条生路……”
孟令窈见他那副模样, 不由蹙眉, 移开了视线。
她一向对京中各家姻亲关系了然于胸,但所知多是各家正头娘子或小姐, 对妾室知之甚少。
知晓这位孙姨娘,还是因她在崔家极受宠爱。去岁崔氏赏荷宴上, 崔五郎对自家娘子爱搭不理, 却独独带了孙姨娘共乘画舫,两人耳鬓厮磨,旁若无人。
彼时她还忙着接近陆鹤鸣, 耳边一面是陆鹤鸣的酸诗, 一面是隔壁船上的淫词艳曲和暧昧轻笑,好悬才维持住脸上恰到好处的娇羞。
想通了与崔家的瓜葛, 就好似在一堆缠乱的丝线中找到了线头。
——崔五郎正是崔夫人的亲侄儿。
原来早在她与赵诩定亲之前, 那位梦中的“婆母”,便已是万般地不待见她了。孟令窈眼神微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裴序正要开口, 轩中忽地爆发出一阵极尽浮夸的鼓掌声——
“啪啪啪啪!”
淡月呱唧呱唧拍着手掌, 好话不要钱似的倾泻而出,“孟小姐机敏聪慧,非同寻常!属下查了数日,反复逼问王朝贵, 这才寻出蛛丝马迹,没想到小姐一听就想到了关键,实在令人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