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苍靛快步走到偏院。几人环抱的老槐树下,菘蓝正往小少年手里塞糖糕,“慢点吃,别噎着。”
梳洗干净的小乞丐露出张清秀脸孔,唯独左颊上沾着泥点子。
菘蓝看了一眼,又一眼,没忍住拿出帕子去擦他脸上的泥点。
那泥点子格外顽固,擦不掉。菘蓝咬牙,用了点力气,还是没擦掉。
小少年大口咽着糖糕,脸颊都被摩梭红了,也没好意思躲开。
孟令窈过去拉住菘蓝,“别擦了,那是痣。”
“哦哦。”菘蓝收起帕子,讪讪道:“真是,你怎么也不说一声,莫不是个傻的?”
苍靛笑说:“可不是么?拿小姐赏的银子买了馒头,去找城西的乞儿们打听消息。岂不知那边的乞儿都精得很,一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哪肯搭理他。”
抢了馒头还要打人,他看实在可怜,又想着小姐一番交待恐有深意,就将人带了回来。
苍靛早已告知了事情经过,孟令窈脸上没什么别的情绪。
“你叫沈小山?”她蹲下身与小少年平视:“听你的口音,像是来自南边。”
沈小山抬眼,与她对视了一瞬,又很快低下头,“是。我是吴郡人。”
他竭力模仿这些日子听来的话,字正腔圆地说,却仍旧带了几分吴语的软糯。
孟令窈高高提起的心莫名缓了一瞬,柔声问:“从吴郡到京城要走两个月,为什么来?”
沈小山突然攥紧衣角,嘴唇蠕动几下,却没有发出声响。
苍靛插嘴道:“他逢人就问姓‘洛’的,怕是来京城寻亲。”
孟令窈:“‘洛’?‘洛阳’的‘洛’?”
“不是!”沈小山猛地抬起头,“不是‘洛’!是、是……”
他急得团团转,蓦地看到石桌上的茶杯,飞奔过去,急不可耐倒出茶水,哆嗦着手指,画出个“陆”字。
孟令窈心头猛跳,“陆鹤鸣?”
第5章 双生花 你和你姐姐生得很像
梨花弄不过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弄堂,住着几十户相熟的普通人家。
似这般的弄堂,吴郡还有无数条。
沈家几代人居住在此,靠一手制豆腐的手艺维持生计,远远谈不上大富大贵,倒也算平顺安稳。到了这一代,膝下一子一女,相差四岁,子女长相相似,都生得清秀可爱,夫妻俩如获至宝。
姐姐身体康健又懂事孝顺,一直陪在父母身旁。小儿子自小体弱,于是夫妻俩听从老人建议,将人送到山上的庙里做个俗家弟子,学些本领,也能强身健体。
那一日大集,晨雾还没散尽,沈家豆腐摊前已经排起队。十六岁的沈玉娘抬手擦汗,左颊小痣沾了豆浆沫,“两文钱一块,刚出锅的嫩着呢。”
青缎靴子停在摊前,吴郡陆氏的公子折扇轻敲木板,目光在沈玉娘脸上流连,“姑娘的豆腐,白嫩胜过梨花。”
陆公子长相才学皆是上等,很快俘获美人芳心。沈家夫妇知晓家世差距太大,本不欲同意,可女儿一心寄挂在陆公子身上,做个妾室也心甘情愿,只好默许。
原以为女儿能获得幸福,谁料数月后便得到了女儿的死讯,不过轻飘飘一句“失足跌进了井里”。老夫妇俩如何能接受,前去问询,可连陆氏的大门都没能进去,被护院打了个半死,几日后就伤重不治。陆家对外的交待是,夫妇俩因爱女去世伤心过度身亡,草草葬了。
几条人命似梨花飘落一样轻易,陆公子随手掸走花瓣,便一身轻松地上京赶考,斩获状元。
沈家的小儿子下山归家,只见荒草斜阳、家破人亡。
老邻居们摇摇头,都是缄默不言。
唯有卖炊饼的大娘拽住他衣袖,几句交待了事由,最后恳求着,“快走吧,趁着陆家还未发现……”
“毕竟,陆家在吴郡,只手遮天。”
简肃紧紧攥住茶杯,“似这般草菅人命,只是最寻常的一桩。陆氏兼并百姓良田多逾千亩,可连口饱饭也不愿给人吃。去年风调雨顺,分明是丰年,吴郡却有一批活活饿死的佃农。”
裴序垂眸翻着文书,鸦羽似的眼睫投下一片暗影,薄唇微抿,更显得冷肃。他翻看速度很快,一笔一划都入了眼。
苦主画押的供词、地契更迭的记录、阴阳账簿……
这一本,满满当当俱是陆氏的罪恶。
“这些人,唉——”岳蒙叹了一句,拎起茶壶,给桌上几人都添了一点,“你这趟也是不容易。”眼睛在简肃身上绕了几圈,突然道:“江南的风水养人啊。”
这小白脸,奔波了一个多月,不仅没沧桑,脸还更白了。又看了看桌上另一个,好嘛,这位更是看一眼都叫人自行惭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