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典不服,又叫了声小五,这才见他缓缓转过头来。
可是那张脸,早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那晚小五去九章府办事前,他们曾见过他的新脸,华贵优雅,眉目如画,唯一美中不足是眉眼间带着刻意的浮夸,想必是阿迷言传身教的。而今这张脸天衣无缝,眼角眉梢俱是内敛沉稳,你不再怀疑它来自另一个人,分明就是与生俱来,是切切实实的本主。
“我认错人了。”染典一向不怎么灵活的脑子,在他开口让她滚之前灵光乍现,紧紧把扫帚搂回怀里,边退边嗫嚅,“我记性不好,原来今日轮到我洒扫……”
那两个远远观望的,见势不妙也逃之夭夭了。
事后染典告诉艳典和阿利刀:“别试了,那个人不是小五,小五已经不存在了。”
阿利刀抱胸摇头,“我就说,何必自讨没趣。那是个狠人,三日醒转五日下地,你们去问问阿迷,以前可有人能做到。”
感慨归感慨,他们很快接受了小五变成太师的事实。艳典可以做些简单的饭食,鸡汤接连炖了两天,太师的身体恢复得愈发好了。除了不能跑跳,不能做剧烈的运动,寻常走路说话,都是不成问题的。
他换回了那晚来时穿的罩衣,剖心之前虽然脱了下来,但仍有两滴血迹溅在胸口,此时已变成了深褐色。
大功告成,他说想去面见偃师,被识迷回绝了,“偃师元气大伤,正在静养,叨扰不得。还是去看看你的尸首吧,放在后院快臭了。”
陆悯嗒然,不得不接受她这种一针见血的说话
方式。提起以前的身体,确实要做个了断,便转回身,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本以为他们会像扔一块破布一样,随意扔在角落里,但到了那里,才发现那具身体被一个木箱装着,架在了两张条凳上。
阿利刀说:“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箱子。没地方存放,顺手放进了箱子里,我觉得挺合适。”
艳典解释了两句,“偃人不会腐烂,装在里头十年都不要紧,人可不一样。我见过死人停尸,就是用凳子架着……”
说的都是实话,但大可不必。识迷朝他们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都把嘴闭上吧。
众人纷纷望向陆悯,看他一步步上前,垂手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的人蜷缩着,已经冷硬苍白像块木头一样了,他看得专注,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是悲伤失落,还是如释重负。
识迷说:“怎么办,你给句准话。”
他沉吟片刻,淡声道:“烧了吧,眼不见为净。”
在场的四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这是他用了二十七年的身体,哪怕残破不堪,总是爹娘给的血肉之躯。没想到他半点也不留恋,就这么干净利落地处理了,可见此人狠绝,非寻常人能比。
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价值的东西不该留,存在即是污点。历来枭雄都是如此,没有破釜沉舟的心,使不出屠戮三军的手段。
识迷蹙起的眉随即舒展开了,扭头吩咐阿利刀:“焚烧残件的炉灶不是现成的吗,多预备些木材,好不容易有个真人,看看猛火要烧多久。”
第9章
猛火起油锅,炸至两面金黄……
当然不是的。
阿利刀听罢识迷的吩咐,立刻搬来几车木柴,堆在了那口巨大的炉灶前。
这炉灶是早前就准备好的,偃师造人力求完美,经常会有用弃的废料。譬如脑袋啊、四肢躯干啊,随意丢弃不太好,就送到炉膛里焚化。烧过之后化成一捧灰,什么痕迹都不留下,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但以前处理的是假物,这次烧的是真人,没什么经验,不知会不会出错,引来四邻侧目。
好在烟囱够高,烟雾在上空扩散,气味应当不会弥漫巷道。偃人们把箱子搬进去,左右密密铺好木材,阿利刀还很骄傲,一比手说看,'“这可不是一般的木头,是果木,烤鸭子用的。”
熊熊大火燃烧,比以前都要烧得旺。火舌频频从洞口窜出来,染典很担心,“不会炸膛吧?”
膛是炸不了,但焚烧的时间确实很长很长。刚开始大家还在炉前看守,唏嘘于生命的厚薄长短,后来实在等得不耐烦,慢慢就四散了。
陆悯回到卧房,坐在床沿半晌没有挪动。夕阳穿过大窗,窄窄的一道光边正好落在肩头,他的侧脸看上去隐约有些忧伤。
事前烧人不眨眼,事后后悔了吗?识迷靠在门框上调侃:“早知道埋了多好。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你家有祖坟吗?怎么没想送回祖坟安葬?”
他低着头恍若未闻,良久才道:“送回祖坟,后患无穷。将来被有心之人挖出尸骸,与我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讥笑我用妖术续命,是个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