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真人并不容情,寒声道:“你可以不回来的。若是不回来,师门便不会追究你,你在那万丈红尘中耗光了精血,为师也不知道。”
“回来,是因她看重师徒之谊。”陆悯放低姿态哀恳,“请真人看在她一片孺慕之情的份上,原谅她施舍皮囊与我。我对她绝无半点算计,余生都会坚守与她的盟誓,不会伤她半分,求真人成全。”
危真人哼笑,“你要活下去,月月都会伤害她。半偃如残灯将熄,只有用她的血才能重燃。她为你续一次命,身上就多一道伤口,你竟说不会伤她,真是笑话!”
已然没有多费唇舌的必要了,危真人直直望向识迷,“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自毁双手,二是将他投入火堆,你选一条吧。”
顾镜观见状,死去的记忆又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他仓惶求情,“师父,他们走到今日,有许多因缘际会……”
危真人抬手阻止他,示意他不必说下去,“我危寻执掌灵引山四十年,一生虔心教授弟子,却没能教出一个德行无可挑剔的传人,我也有愧师门。弟子犯过,过在己身,我稍后自会去三戒堂领罪,辞去山主之职。”
识迷万没想到,自己的随波逐流竟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她吓得大哭起来,“师父,我错了,我甘愿领罚。您废了我的手,把我逐出师门吧,只求师父保重自己,不要去三戒堂。”
她托着双手,高高举起送到危真人面前。但还没等危真人有动作,陆悯便将她拽了回来,回首对危真人道:“为什么要毁了双手?既然门规不近人情,那便没有遵循的必要。真人口口声声指责我伤害她,如今却要毁她双手,我已分辨不清了,究竟我与真人,哪个伤她更深。”
他的这番话,令危真人更为不悦,“既入山门,就要守山中的规矩。解识迷是灵引山弟子,师门发落门徒,外人无权置喙。我知道太师手握权柄,这小小的灵引山若引大军攻打,即刻便会灰飞烟灭。”边说边望向识迷,“你师兄只是违反了门规,而你却要让灵引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阿迷,你是为师一手带大的,没想到,你就这样报答你的恩师。“
识迷怔愣片刻,铁青着脸说不,“就算弟子死,也不会给师门招来灾祸。”她没有再迟疑,一把推开他,“你走,不用管我。”
陆悯咬着牙,脚下未挪动半步,“我不会让你遭受酷刑。真人若不能宽恕,就让我一人来承担吧。”
识迷低叱,“别发疯,会被活活烧死的!到底是一双手重要,还是一条命重要?”
两下里计较,当然是命重要。可作为男人,不能在受她恩惠之后,又毁了她的一生。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因为你,才又苟活了半年。”他珍惜地拢起她的手,视线在每一个指节上流连,“你这么好的手艺,不能就此断送。若为了保全我,余生落下残疾,我也没有颜面面对你……”
识迷急切地打断他,“我把学会的一切都还回去就是了,你别来凑热闹。”
一旁的危真人蹙眉,“你可要想清楚,保你安身立命的底气是什么。作为偃师,没了手一文不值,你相信男人的誓言吗?今日说爱你,明日就能把你囚禁起来,让你吊着一口气,充当他续命的工具。”
识迷裹着泪,黯然垂首,“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
陆悯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温声道:“不要哭,眼泪是最无用的。”说罢转身面对危真人,振袖长揖下去,“燕朝君王杀戮无度,已经被我们用偃人替换了。如今朝堂无人把持,我若一死,天下必会大乱。但我知道,这颗心滋养了躯壳多时,他已能如常处理朝中政务了。请真人看在万万百姓的情面上,准我留下这副皮囊,让偃人继续平衡朝堂,我死不足惜,社稷不可动摇。当初是阿迷把这颗心放进偃人胸膛的,今日也请阿迷了结此事,让她给师门一个交代,也送我最后一程。”
第52章
这番话, 说得在场众人沉默。
良久危真人才问:“这是你心中所想?”
陆悯说是,“我只身来灵引山,就是为了听真人发落。当初我率兵攻打虞朝,无数将士百姓惨死在铁蹄之下, 我本就愧对阿迷。如今又因我让她自毁, 那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识迷惨然望向危真人, “师父……”
危真人瞥了她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把陨铁制成的匕首扔过去, “既然太师如此重情义, 那火刑之苦就减免了。但他自己选的路, 定要心甘情愿走完,刀就在眼前, 你动手吧。”
一旁的顾镜观拽住危真人的衣袖,跪在他面前央求:“师父,我有罪在先,不要因我的过错迁怒小师妹。半偃虽然比偃人更难操控,但他们有血有肉,这样做, 和杀人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