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
圣元帝不语,只等太师自己表态。
陆悯微叹,缓声道:“臣想杀人灭口,罗诘便不能活,又何来毒哑嗓子,保留双手一说。臣自问无愧于心,今日遭御史弹劾,倘或不自证,确实难以向陛下交代。只是为官十五载,竟要在君父面前如此失态,实在令臣汗颜。”边说边转头望向太傅和太保,“二位是回避,还是留下一同见证?”
这算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生死的机会,究竟是政敌还是同盟,这一刻便见分晓了。
太傅和太保对视一眼,向圣元帝拱起了双手,“ 陛下,臣等还是回避为好。太师是帝师,如此自证已然折损颜面,臣等若旁观,唯恐对不起同僚之谊。”
陆悯却一笑,“二位莫如留下吧,万一臣是偃人,对陛下不利时,二位好即刻护驾。”
越是这样说,越是弄得君臣尴尬。本来这场验证就很儿戏,再多出两个旁观者看戏,实在太折辱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开国之臣了。
圣元帝终究发了话,“请太傅与太保殿外稍候,朕亦是信得过太师的,但既然御史有异议,那太师就自证清白,堵人口实吧。”
陆悯舒了口气,看着太傅与太保拱手长揖,退出了小殿。
圣元帝的目光落在陆悯身上,“跃鳞,当初战场上出生入死,光膀子相见也是常事。”
陆悯笑了笑,抬手解开腰上玉带,“据说偃人胸前那条红线不好分辨,为免错漏,请陛下近前查看。”
第45章
小殿廊下的太傅和太保对掖着两手, 互看了一眼,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外面忽然变了天,隆隆的雷声仿佛贴着地面滚动,浩浩地来了, 又浩浩地奔向远方。天顶的乌云转瞬聚集, 越压越低, 要把这龙城的殿宇压扁似的。
不多时,雨点倾泻而下, 噼啪打在台阶上, 溅起的水珠足有一尺来高。两人退后几步, 免得雨水打湿衣袍。
太傅回头望了望,视线穿不透花窗上糊着的丝罗, 也看不见小殿内的景象。
“还不曾验好吗?一掀衣襟,不过一弹指的工夫。”
太保抱着袖子,目光空洞地望向远处,“从戎,你不觉得甚是可悲吗?”
太傅心下惶然,压声道:“慎言,
快别说了。”
太保叹了口气, 抬起眼看天顶泄下的雨, 喃喃道:“这场雨来得妙,我家屋后挖了个池塘, 雨后说不定能灌个半满。”
终于,小殿的门打开了,太傅和太保忙返回殿内,然而进门却吓了一跳。李御史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殿内金砖上血溅得到处都是, 那个前来指证太师的九章府谋士躺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死了。
“陛下……”太傅望向御座上,“陛下不曾受惊吧?”
圣元帝摇了摇头,“有太师护朕,无妨。这个所谓的谋士,本就与太师有私怨,记恨太师将其革职,妖言惑众诬陷太师。朕已亲眼查看过了,太师胸前并没有什么红线命门,看来御史是被此人蒙骗了。如今真相大白,奸人畏罪自尽,李樵真交太师处置,朕实在乏累,不想再过问此事了。”
站起身,圣元帝竟狠狠踉跄了下。陆悯忙上前搀扶,一面扬声唤来人,“陛下圣体违和,快送回宫歇息。”
御前内侍躬身上来接应,前呼后拥着,把人搀了出去。
太傅和太保到此时才长出一口气,太保道:“这事真荒谬透顶,什么傀儡师造人,一派胡言,怎么当得了真!李御史,你可是糊涂了,被一个无耻之人牵着鼻子走,弄得丢官丧命,老脸尽失,值得吗?”
太傅垂眼看了看跪地不起的人,转头问陆悯:“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人?叫刑狱司的人来,带下去严查吧。”
陆悯却没应,叹息道:“同僚一场,万事不要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知道他至今未曾娶亲,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送进刑狱司,哪里能活着出来,别叫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太保啧啧,“你还是心太善,手上不愿意过人命。”
他淡淡一哂,“杀了人,日夜难安啊。”边说边伸手拽了跪地的人一把,“此事我不再追究了,御史自请辞官吧。这两年怕是得罪了朝中不少官员,白玉京若待不成,上各地游历游历,开阔一下心胸也好。”
李樵真没有再说话,起身向他深深一揖,跟着引路的内侍出宫去了。
至于地上的这具尸首,很快直荡卫的人进来,架起手脚,拖出了小殿。
殿里到处都是血迹,侍官领着内赞入殿清理,三公便都退了出去。
这时雨已停了,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天边露出一道霁色,天青色的天幕上破出五彩的光带,像毫无指望的人生,忽然出现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