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能稍稍掩去身上不曾洗浴的臭气,可离得不远的,早已被冻僵的尸体却在积雪褪去后重新散发出使人作呕的腐味。
周岚清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她如何也不敢相信,在如今号称盛世的大燕苏州城中,竟还有这么多在生死线徘徊的百姓。
目光不断往后移去,她看不完有多少人。
密密麻麻的民众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似乎并不在乎在身边的人是死是活,活着还不如死了,死了却渴望活着。
方才抓住她裙摆的那个老人,早已被无名的举动吓退,他早已渴极了,也饿昏了,才想不开去招惹着看似不凡的贵人家姑娘。
这是他该碰的么?
这是他该求的么?
不过是一个将死的贱民,怎么能上前?怎么能!
老人举着干枯的手,浑浊的视线中,依稀能见跟前女子不住颤抖的指尖,令他胆颤心惊,拼尽全力地匍匐在地,用嘶哑难听的声音求饶:“贵人…是小的不敬…脏了贵人的衣服,求贵人…求贵人饶一命…”
周岚清缓缓将眼睛放在他身上,刚要说什么,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呵斥,紧接着,她就看那老人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犯了天条般,在地上不住打滚着往后退去。
来者不是从地府爬出来的黑白无常,只是身披官府服饰的小兵。
小到对于周岚清而言,若不是自己落难的契机,他们甚至穷极一生都不会见上自己一面。
只见来者挥起手中棍棒,遥指老人及背后的那群蠢蠢欲动的贫民,大声疾呼:“死人的,不是让你们好好呆着!看到人就往上扑!干什么!”
无名瞅了眼他们,从怀中掏出点碎银,递给了老人。
那两个小兵见此本想说些什么,定眼一看却发现两人气度不凡,想必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挂在嘴边的话立马变了调:“你们怎么来这儿了?是走错了路?这可不是老爷小姐们该来的。”
周岚清努力保持平静:“这儿是哪里?”
说起这,那两小兵自豪地朝前走了几步,指了指这四周繁杂无章的场面:“您不知道?这是特地为百姓提供的避难处,旁的地方可没有这么收的,他们该感恩戴德了!”
周岚清只觉得他所言与面前的一切极为割裂,这就是苏州平日往上报的“义举”?
她气得有些眩晕,一入城,自己就看见修建得巍峨的官府,敢情拨款都拨到老爷们都裤腰带里去了?
就在此时,原先接了无名碎银的老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努力起了身,直往那两个小兵跟前去,早已沟壑纵横的老脸重新被谄媚讨好的河流所滋润:
“老爷,老爷!感谢老爷们对我们的照顾,这是孝敬您的!老爷们,明日放饭的时候,可以多来点麦穗么?总是喝水,我那小孙子正长身体…”
两小兵也不管周岚清和无名正在现场看着,直接接过了那碎银:“好说,好说。”
“你…”周岚清刚想骂出声,下一秒却又生生止住了:这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走。”
落在无名的耳朵里,倒是听出些冷漠无情。
周岚清许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扭了头,眼底带着愤恨:“还要给银子?给的是谁?到头来都到谁手里?”
说罢,她最后瞪了一眼还在怡然自得的二人,挟着乖乖跟上来的无名,逃也似的往原先的分叉路口赶去。
不同的人在任何时刻所做的事情总是不同的,譬如远在京城之中,那处坐落于偏僻之处的院落重新被打开,可迎来的却是如今天下最为尊贵的男人。
周治许久未来了。环视四周,先前旁人称他为贤王的时候,这处也沾了光,只称做贤王外府;现在做了皇帝,是不是也该成为皇城外院?
这般想着,他又细细看了某些处,倒真的是没有了从前的影子,唯余被昔日富贵渗透进去的墙纹,其余倒也真如寻常人所居。
府内的三两家仆见来人,神情慌张地扑倒在自己的跟前,如见了天帝般膜拜。周治习惯于这些,直接掠过几人跟前,朝里刚走了几步,再任凭身边开几扇门,再往里走,循环往复,最终止步。
面前装饰精致典雅,里边有两只鸽子,一只在笼子里,另一只也是。
而自己的闯入无疑是对这一安然之景的破坏,可偏偏本人并未察觉,只是一味的,毫无礼数的往里走进。
方菀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向前,表面迎接,却无形中竖起一到小小的阻碍,周治撇了她一眼,幽幽开口:“四弟还是同以往相似,总是躲在女人身后。”
周澈看了方菀一眼:“阿菀,药有点苦,我想喝茶。”后者听言止住了溢出的不满,安静地退到一旁,开始为两人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