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不只会说漂亮话,还会写漂亮话啊。”
是莉莉斯的声音。海因里希抬起头,对上女主人那双笑意盈盈的灰绿色眼睛。塞西莉娅并没有跟在她身后,海因里希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
“为我工作的感觉怎么样?”莉莉斯笑着将文件推到一边,往办公桌上一坐,背着光坐在海因里希面前,“夏洛克都教了你些什么?”
“教我学会了抄写,但是要收一个月三个杜卡特的学费。”海因里希无奈地苦笑道。
莉莉斯的目光瞥过海因里希的字迹,整洁规整,运笔流畅,绝对不属于一个才刚刚学会写字的人。
“没事,塞西莉娅会把这笔开销从你的工资里扣除的。”莉莉斯幸灾乐祸地告诉他。
“工资?”
“她没告诉你吗?你是有工资的。等你攒够了工资,就可以从我这里赎身,成为自由人。塔塔,伊万卡,塞西莉娅,她们都曾是我买来的奴隶,虽然还在为我工作,但都已经是自由之身。现在她们都下班了,在享受自己的空闲时间。”
海因里希感到十分诧异。在德意志的绝大多数贵族或商人富贾的家中,奴隶被视作财产,而不是雇员。他们的一应生活起居开销都由主家负责,除了年节的额外赏赐之外,是不会像自由人一样拥有“工资”的。他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里日日夜夜享受着佣人的服侍,却从未考虑过给他们发基于劳动时间而换取的“工资”。
难怪她们对待塞西莉娅的命令是会
是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自由意味着不受制于人,为莉莉斯工作完全出于自愿,自然也不用忍受寄人篱下的苦楚,能够正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与需求。对于贵族而言,这似乎是生而为人便已经能够享受的既定事实,可对奴隶来讲却是毕生求之不得奢侈。
“我有多少工资?”
“一个月有三杜卡特,减掉三杜卡特,等于零杜卡特。”莉莉斯没忍住笑出了声,“别担心,你要是学得快,下个月我就不许夏洛克再收你学费了。他虽然表面吝啬了点,但关键时刻是个恪守契约、值得信赖的好人。我母亲生前曾受到过他许多照顾。”
“您的母亲……”
“我的母亲生前是赌场里的荷官。”莉莉斯对此毫不避讳,“是她教会了我怎么做账,用一种比威尼斯城里的银行家们更聪明的方式。”
正当海因里希打算继续询问下去的时候,正门的铃声突然响起。莉莉斯眨了眨眼睛,跑到窗户前向下看了一眼门外河道上停着的贡多拉里正坐着一位什么样的人,然后赶紧招呼着海因里希和自己一起下楼。
“你想知道放贷的莉莉斯是怎么赚钱的吗?”她突然踮起脚尖,凑在海因里希的耳边说,“客人来了,看着我是怎么应对的。”
来者是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贵妇人,裙子由上好的羊毛布料制成,却能看出来已经穿了有些年头。莉莉斯并不认识她,却还是为她敞开大门,让女士在一楼的会客室坐下休息,在玻璃杯中斟满上好的葡萄酒。
“我的名字是菲奥娜比安奇。是索菲亚侯爵夫人介绍来的。她告诉我您这里可以……赊账购买珠宝。”比安奇夫人的语气有些迟疑,似乎正为自己囊中羞涩感到很不好意思。
“哦,是的,比安奇夫人您好,我是莉莉安娜施密德尔,您叫我莉莉安就好。人人都会有手头吃紧的时候,特别是咱们女人,总得受制于夫婿、父亲甚至兄弟,一点也做不了自己的主。”莉莉斯苦笑着握住贵妇人的手,用饱含理解的目光看向她。
比安奇。海因里希敏锐地察觉到,塔塔今天早上说起的那艘被海盗洗劫的香料船所属的公司,恰巧也叫做比安奇。
“听说您的丈夫新丧……”比安奇夫人打量了一眼四周的丧期装饰。
“是的,他死于一场不幸的海盗劫案。”莉莉斯做出一副悲伤的神情,自顾自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请您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帮助您呢?”
“我需要……一根项链。”那女人有些心虚地移开眼,“这周末我母家有一场家族宴会,我的几个姐妹各个比我嫁得好,害得我在她们之间抬不起头……”
“这怎么像话!”莉莉斯做出一副愤怒的样子,“美丽的女士最需要珠宝相衬了。我确实收藏了各种各样的珠宝,一定能为您解燃眉之急。海因里希,快去卧室里帮把我梳妆台上的首饰盒拿来。”
海因里希这才注意到莉莉斯的手上正戴着他送给她的红宝石戒指,却没有戴上那条祖母绿项链。
“只是姐姐,做妹妹的不得不提醒您一句,”莉莉斯特意等海因里希走远了,在贵妇人的耳边悄悄说,“超前消费须谨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