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宛,你先冷静些。”裴霜轻声劝慰,鼻尖也不由发酸。
青宛口中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可她心底深处再清楚不过,那具尸体,极有可能就是她苦苦寻找的父亲。
老天为何待她如此残忍,竟要夺走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葛语风上前帮忙将青宛扶回床上,温声劝道:“曾娘子,身体要紧,千万保重。”
“我要认尸。”青宛一字一句,语气异常清晰坚定。
霍元晦立即阻止:“不可。你如今的身体,受不得这般刺激。”
“我要认尸!”她情绪激动,执意坚持。
霍元晦拧眉,却无法对这位不听话的病人说出重话:“此时绝非良机。你心绪激荡,极易再度有性命之忧。”
白小昀也在一旁劝道:“青宛娘子,您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宜前往。”他本想再说“尸体又不会跑,好歹养好些再去”,可转念一想,若换作是自己至亲生死未卜,他又岂能听得进这般劝慰?
“去吧。用过朝食,我陪你一起去。”裴霜忽然道。
霍元晦看向她,正欲说话——
裴霜抢先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她若不去亲眼确认,也绝不会安心养伤。让她去吧。”
霍元晦垂眸,轻叹一声。
青宛闭了闭眼,泪珠簌簌滚落:“多谢……!”
她听话地把葛语风端来的清粥小菜吃得一干二净,换好衣服,裴霜与葛语风一左一右扶着她一步步踏向殓房。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宛若在刀尖上行走,身体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心被一寸寸撕扯着。
走了一路,泪流了一路。
当殓房的门打开,那只断脚静静地躺在验尸台上,因为低温保存,几乎没什么腐败,那六只脚趾非常清楚。
只一眼,青宛便嚎啕大哭,扑在验尸台上,哭得肝肠寸断。
葛语风也眼眶湿润,这对青宛太残忍了,她委身恶魔,受尽酷刑,如今却得知苦苦寻找的父亲已然遇害,无异于在她心尖扎上刀子。
连裴霜都忍不住想为她寻一个借口:“或许是曾述,他也是六指……”
青宛泪眼朦胧,伸手似乎是想碰一碰那断脚,裴霜急忙攥住她的手腕:“不可,有尸毒。”
“这是我爹的脚……六指与六指,亦有不同。”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寻常人的六指,多是小趾旁歪斜生出,形态蜷曲难看。可我爹的六指……却形如天生,端正自然,是极难得的……”
即便心中万般不愿,此刻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裴霜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正欲再劝,青宛却身子一软,再度晕厥过去。她立刻将人抱起,疾步奔向霍元晦处。霍元晦早已备好金针,静候多时。
待施针完毕,裴霜急切问道:“她如何?”
“哀思过重,五脏郁火攻心。”霍元晦神色凝重,“能否熬过这一关,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他已竭尽所能。
裴霜望着榻上面无血色的青宛,满目疼惜:“让她好好歇息吧。”
屋外温远、葛语风与白小昀已经等着,青宛的话让他们再度取来曾述的鞋子与断脚做对比,事实证明是不匹配的。
之前只以为是六指就确认了,但其实并不完全一样,断脚的六指均匀分布,曾述的鞋里第六指留下的痕迹明显比其他的要小。
“曾述没死,那他会在哪?”温远问。
裴霜从头把事情全部梳理一遍,倏地眼睛一亮,想到一个地方。
“温少卿,此时还需要你帮忙。”
温远:“帮什么忙?”
——
平西侯府,密道尽头的暗室内。
袁二郎亲自提着食盒,见到躺在榻上休息的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真人,药已经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太嘉身披道袍,缓缓从床榻上坐起来,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伸出手拿药碗,手上的皮肤异常白皙,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他将汤药一饮而尽,随即蹙眉抿唇,取过细帕轻拭嘴角,一举一动皆从容优雅。
袁二郎始终维持行礼之姿,未敢擅动,目光悄悄投向一旁的袁伯洪求助。
袁伯洪以眼神示意他忍耐,暗自咬牙,眼底掠过一丝阴鸷。
不过一个臭道士,若非对那位尚有用途,岂容他如此拿乔……
“二郎君不必多礼。”太嘉仿佛才见他仍躬身,缓声道,“真是折煞贫道了。”
袁二郎强压心绪,直起身来,面上已换作温煦笑意:“真人为曾述之事动用摄魂大法,损伤气血,说到底皆是为助我父子二人,何来折煞之说。”
“正是,您万万受得起。”袁伯洪连忙赔笑附和。
太嘉以帕掩唇轻咳数声:“贵府二郎行事终究不够沉稳。此番若非他手脚不净,又何至于招惹大理寺与镜衣司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