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177)

陆呈辞始终缄默不语。陆瑜凝视着他,目光又一次落在他手上那副兔毛手套上,声沉似水:“王爷沉默是何意?朕实在不解。你身为朝廷重臣,难道不该以天下苍生为念?近日军营哗变,王爷莫非还未醒悟?虽则你收编了陆陵王的军队,可那些都是随他浴血征战的将士,心中始终视朝廷为敌。他们岂会甘心旧主含冤而亡?”

他语气渐厉:“王爷处事太过优柔寡断,只顾一己之利,非是为君之道。当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这些逆臣贼子尽数铲除,方可永绝后患。”

皇帝话音落下,殿内静得可怕。

良久,陆呈辞终于开口。那姿态在臣子之中堪称大不敬,可陆瑜并未出言斥责。

“陛下所言极是。”陆呈辞声线平稳,“此子确然留不得。但他于臣有恩,臣虽不会亲手取他性命,却也绝不会任他危及朝廷。至于如何处置……臣自会定夺。”

自会定夺——好大的口气,字里行间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众臣听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敢言。

自始至终,陆呈辞都未曾真正将陆瑜视作君王。诚然,这位天子的胸襟令他钦佩,但其囚禁他未婚妻于宫中数月的行径,即便冠以深情之名,也难掩卑劣。将一弱女子困作笼中雀,纵然贵为天子,亦非君子。

对此人,他自是不会有好脸色。

然而,陆瑜对他这般态度却浑不在意。他向来不会因他人的态度而动摇心绪,更何况是陆呈辞这般挟带私怨的。

他沉声道:“那王爷总要给朕一个保证——当着众臣的面,保证绝不会让此人危及朝廷分毫。”

陆瑜根本不信陆呈辞会真处置陆福——此人对陆呈辞尚有大用。陆呈辞所图谋的,无非是那个至尊之位。

起初或许只为报母仇,或许只为在亲王府站稳脚跟,可一个尝尽世间苦楚、又流着皇家血脉的人,怎会没有野心?怎会不窥伺皇位?

平心而论,他身为皇帝长子,身负正统皇家血脉,才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之人。可这世间,从不缺野心勃勃之辈的算计与窥探。

正如陆呈辞的父亲陆陵王,对皇位虎视眈眈数十载,明里暗里与皇室抗衡,最终不也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如今的陆呈辞,竟也要步其父后尘,妄图夺走本属于他的一切。甚至当初若不是沈太师临阵倒戈,如今的皇后就该是沈识因。

然而既居此位,便注定要承受这四方窥伺的危机与重压。

陆呈辞望他一眼,只淡淡道:“陛下放心便是。”

放心?陆瑜在心中冷笑。陆呈辞正是吃准他根基未稳才敢如此倨傲。而他身为帝王,竟也只能隐忍。

“周烨。”最终,他转向一旁沉默的年轻臣子,“听闻你于治理洪涝一事上颇有建树。当年宿州水患,你随父前往赈灾,修筑的堤坝至今稳固,可谓造福一方。如今惠州连日暴雨,山体松动,河水暴涨,朕特封你为安抚使,即日启程前往赈灾,务必不可有失。”

周烨闻言一怔,急忙起身跪拜:“臣领旨。”

惠州灾情究竟如何,众人心知肚明。这分明是圣意要将他调离京城。此去少则数月,多则半载,若治灾有成或可加官进爵,倘若失利,只怕要累及满门。妻子沈书媛临盆在即,此时远行实非所愿。然皇命难违,终究不得不从。

待交代完正事,陆瑜看向面色沉郁的陆呈辞:“众爱卿且先退下,王爷留下。”

众臣依序退出大殿,唯余陆呈辞独坐殿中。他虽不解陆瑜单独留他的用意,却已猜到必与沈识因有关。

果然,片刻寂静后,听得陆瑜道:“过几日便是皇祖母的祭礼。你我作为孙辈,理当前往祭拜。往年你不在京中,每逢祭祀,朕都会替你献上一束花,告诉皇祖母你终会回来看她。”

“皇祖母在世时,最疼爱的便是你我二人。记得那时朕旧疾发作,你曾背着朕急匆匆去寻太医……这些,朕始终记得。”陆瑜话音微顿,“自你回京以来,还未曾去祭拜过她。如今既已成家,按规矩该带着家眷同去。待到那日,便带着你的夫人一道前往,也好让皇祖母看看,你费尽周折娶得的妻子。”

费尽周折。

这话绵里藏针,陆呈辞听得分明。兜兜转转,终究绕不开他与沈识因。他沉默以对,不愿接话。

陆瑜见他不语,抬眸望去,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

殿内静得可怕,二人四目相接,眼底暗涌的波涛几乎要将这方天地淹没。

良久,陆呈辞沉声道:“陛下还是莫要总惦记臣的妻子。”

陆瑜冷笑一声:“年少时太师便将她许配于朕,是你横插一脚。既要夺妻,又要夺位,你未免太贪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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