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蘿捏紧榻上的軟褥,诡异的目光在她臉上梭巡,像是被蛇信子舔舐,额前的碎发都惊得炸起来。
“你说要好好活着,却去崔府送死,你说要一个親人,我给你孩子,你却这样嫌恶,归根结底,你一点也不在意我。”
他俯下身,影子罩住她,黑眸中浮现幽恨,“那你当初为何要救我?”
被压迫着,颈侧感到灼热的吐息,她忍不住往后挪,难以理解:救人也救出错来了嗎?!他真是有病!
他泛涼的话語追上来:“为何又要对我好?为何说要与我成親又不算数?!为何要抱我,親我,以身为我解蛊?!”
像被躁动的兽类围住了,宋蘿无路可躲地,后腰抵住坚硬的窗台,停住。
一柄冰凉塞入她手中,随即被带着向前,抵住柔軟的东西,传来阻力,她辨认出来:拿的是剪刀。
剪刀在震,亦或说她抵住的那个东西在震,伴随着低哑的嗓音:“你早就后悔了是不是?!方才不是要殺我嗎?怎么不动手?!”
是肚皮。
震动的是沈洵舟隆起的肚皮。
剪刀的尖端缓缓推进去,撕开血肉的微弱声响變大了,她想收回,却被牢牢钳住。
沈洵舟殷紅的唇上翘,眉间如浸水般洇开,显出几分诡艳,张开唇:“一尸两命,你殺了你的孩子,你与你阿娘也没什么不同。”
宋蘿倏地睁大眼睛。
他观察她的神情,想起她奋不顾身想要救出的亲人,她的娘亲,她的妹妹,到底哪一点比他好?
她娘亲想要杀她,她妹妹被救出来,却丝毫不来找她这个姐姐,如此无情,她反而甘愿为她们赴死。对他呢?宁愿去死也要逃离他身边,连他们孩子也不认。
无所谓了。
死了也好,他早就该死了。
爹娘、老师还有死去的沈氏一族,都在等着他下去赔罪呢。
只是......还有她,沈府的夫人。
成过亲,做了那样亲密的事,便该与他在一起,永遠不分离。
他輕柔地笑起来:“我死了,你也逃不掉,我们会葬进一个棺材里,一家三口,到地府里团聚。”
宋蘿恍然间覺得在她面前说话的,是崔瑉。
崔瑉颊边的酒窝陷进去,面目温柔,对她道:“阿萝,待我们死了,就合葬在一个棺椁里,还有你妹妹,我们死了也要做家人。”
为什么都做鬼了他们也不愿放过她?
她只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为什么非要逼着她杀人?!
握着剪刀,仿佛變成了阿娘,刺进幼时她的心口。
已愈合的伤痕隐隐作痛。
大颗的眼泪溢出眼眶,砸到沈洵舟的手背上,他愣神,手上的力道渐松。
宋萝咬住下唇,抑制抽泣,将剪刀收回来。疲累袭上全身,她没有停顿地,将剪刀扎进自己脖间。
才刺入一点,手腕被紧紧攥住。
沈洵舟眼瞳骤缩,心跳剧烈地撞着,良久回神,缴了她手中的剪刀。
他垂眸望着她,眸中浮现如雾的空茫,悔意的钝痛割开他,像是盆冷水浇下,烧起的怒火灭了个干净。
“......对不起。”他语调软下来,“我不强迫你了,不要寻死,好不好?”
面前雪白的脖颈溢出血珠,慢慢遠离他。宋萝躺下去,蜷起身子,背对着,露出满是伤疤的皮肤。
她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屋内所有的锐器被收走,墙上贴着的紅色窗花照映日光,扑出些喜气来。
沈洵舟好几日没有再来,芸娘上药的地方又多了一處,将纱布圈圈绕住少女脖颈,窗台前飛来鳥雀,歪着脑袋往里看。
“啾啾!”
屋内烧了炉火,暖意蒸腾,一只灰色的鸟雀冻的发抖,拍着翅膀飛进来,爪子扒住桌子边缘,瞪着黑豆般的眼睛瞅。
它啄了啄旁边的素白手指。
传来轻微的痒意,宋萝眼皮颤了颤,无神的眸子焕出些亮,试着抬指去摸,触到软茸茸的小鸟脑袋。
芸娘也看着这小家伙,轻声道:“阿萝,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三月的时候,也救了只这样的小雀。”
宋萝想起来了,那时崔珉放鳥雀进来,她绑上传递信息的布条。抚摸的指尖顿住,她神情耷拉下来,从被崔珉操控的棋子,再到如今被沈洵舟囚住的處境,何尝不像这笼中鸟呢?
她“嗯”了声,郁郁寡欢地缩回手。
鸟雀扑腾着飞走。
芸娘问:“喜欢的话,要抓一只来养吗?”
宋萝侧耳听了听,空中扇动翅膀的声音不见,仿佛有人捉住了它,随后熟悉的目光落在脸上。
她故意道:“不用了,若真是喜欢,将鸟雀放飞才是待它最好的,囚在笼中,养着开心,鸟雀却未必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