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黑夜犹如褪色,变成泛青的白,冷意绕过床帐往里面钻。
被子里拱出两团人形。
睡了几个时辰,宋萝额发挤得乱糟糟的,沈洵舟背对着她,半边脸颊露在被子外,睡得很沉,似乎是为了给她腾位置,几乎挪到了床边。
她心中一动,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像是戳到小猫的耳朵,那块皮肤抖了抖,他闭着眼睛转过身,慢慢拱进她怀里。
蒙眼的紗布已睡歪。
青年漂亮的面孔近在咫尺,睫毛漆黑卷翘,唇色偏淡,尖锐的唇珠凸起一点,陷入下唇。
像是不太舒服,他眉头微微拧起,额头抵住她,蹭了蹭,抱住她,不动了。
她想起来:他腹部的伤还没好。
心口仿佛有块地方塌陷下去,传来很轻的软。
探测人心,如今沈洵舟的心思已然摊出来了,她甚至都不用猜,便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要的......是她。
先浮上来的,是茫然。她并不是没有受到过别人的喜欢,相反,在幼时她努力乖巧,获得了阿爹短暂的喜欢,长大一些,带起幼妹,撑着这个家,短暂地获得了阿娘的喜欢。
为了读书,她讨得学堂夫子的喜欢,为了逃出去,猜测出腾员外家的少爷喜好,故意偶遇,写策论,让自己变得爽朗不失聪慧,他也短暂地喜欢上了她。
如今沈洵舟暂时的喜欢,也不过是因为她那时待他好。
那些喜欢她的人,最终也会对她恶言相向。
沈洵舟.......也会这样的。
她眼眶有些酸,扶正了蒙眼的紗布,将自己从他抱住的双臂中拔出来。
*
“謝某有个忙想请姑娘帮一帮。”
謝灵台一身黑衣,日光晒得布料发烫,他微微弯下身,将宋萝抵在无人的角落。
练兵的脚步声从远处齐齐整整地传来。
宋萝仰起脸,莫名:“謝大哥就是这样请人帮忙的吗?”
她晃了晃被他紧紧抓住的手腕,话中带刺,“我还以为你要趁我看不见,灭我的口。”
话落,手腕一松。
脸颊微痒。大片的亮光倾泻而下,她栗色眼眸缩了缩,被日光照映,溢出些晶亮的泪。
謝灵台握着长长的纱布,身形修长,影子投落地面,轻笑道:“我就知道宋姑娘看得见,看得见却装看不见,是想找机会逃吗?”
宋萝眨眨眼,不可控地眯起眸子,迎着烈阳,看向他。
见她不说话,谢灵台仍笑着,替她回答:“我猜是,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他好心挪了挪身子,挡住日光,白皙的面容隐进阴影中。
“你帮我一个忙,我备一只馬匹给你,从汴州到长安,若快馬加鞭,只需五日。”
宋萝心跳一点点快起来,眼前掠过崔珉的脸。
崔珉不确定她是不是逃了,短时间内不会殺了幼妹,可若过了期限,幼妹的性命难保。
她目光落在被谢灵台攥在手里的纱布,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试探我?”
“性命攸关的大事前,我怎敢再试探啊。”谢灵台无奈,指尖绕着纱布叠好,递过去,“姑娘疑心还真是多,真是令谢某伤心至极啊。”
宋萝接过。忽然,面前一暗,他清瘦的脸颊压下来,双臂撑住她身后的墙,将她禁锢在臂弯之中。
“听说姑娘擅长揣测人心,不妨猜猜谢某的真心?”
靠得很近,却没有碰她分毫,克制地离了一寸。她下意识随着他话,去看他的眼睛。
日光洒落,谢灵台的眼睛映出浅灰色,像是尘土,因他惯常眯眼笑着,她才发现此时他收了笑,眼尾下落,竟显出几分清澈的柔和。
“沈洵舟没有必胜的把握,可这一战必须要胜,他以为撑住
等朝廷的援军,可援军早就来了,只可惜主将被我们大当家殺了,那日的人头姑娘也见到了。”
“祁将军一去不回,他的兵在城外,有八成的可能不会帮我们,等燕军进城,他们再一网打尽,谢某要做一件事,赌两成的把握,让朝廷提前出手。”
“我与崔珉从幼年相识至今,我了解他,若燕军入侵,起义四起真是他所操控,他所谋的不会是谋反,而是另一个,难以置信的东西。”
谢灵台认真盯着她,将她面上的神情扫入眼中,唇边微扬:“如此,宋姑娘觉得我诚意如何?”
宋萝看不出他在说谎,瞬间的松动被他捕捉,谢灵台便得寸进尺,笑得更深:“那我便当你答应了,到时姑娘可要记得帮一帮谢某。”
谢灵台说的时机很快就来了。
燕军再次来袭,号角高声,馬蹄踏出滚滚烟尘。
一边是黑甲银刀的燕军,一边是粗布麻衣,披着自制甲的土匪。沈洵舟在最前方,身后城楼上,传来高扬的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