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眸惊慌失措地轉开,片刻后,移回来,浮上些恼怒,再次把脑袋凑过去,顶开白色的帐子,俯在她臉颊边。
宋蘿唇失了血色,輕微地开合,说:“阿娘……不要杀我……”
沈洵舟下不去口了,盯着她,心想:她只有在梦里才会说真话么?
撑在床侧的手被抓住了,她手心很热,圈住他一根手指。
他垂下眸,将她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掰开,随即拾起散落的裙帶,给她系上,抚平了衣裳。
做完这些,才直起身,凝视她的面颊,輕声道:“你阿娘对你一点也不好。”
指尖残留着热度,他伸过去,触碰她的臉,摸了摸她头上包着的紗布,抿起殷红的唇:“我也不会对你好的。”
翻身上床,挤入她的被子。
宋蘿沉睡中皱起眉,似乎被挤得不舒服,沈洵舟才不管,挪了挪身子,两人紧紧相贴,他把她拥进了怀里。
暖意蒸腾开。
她神情中的不安逐渐消散,闭着眼睛,显出几分柔软的安详。
像是抱着个烫人的暖炉,她脑袋抵在他肩头。沈洵舟纏了缕她的发丝,绕圈,分了心神压制腹中的蛊虫,许久,困意袭来,他抱着她睡着了。
天光朦胧。
一辆馬车驶出清溪镇,馬蹄踏出,烟尘四跃。
经过水患的村子覆满厚厚的淤泥,踩下去便是个脚印,怀里揽着仍晕着的少女,沈洵舟弃车上馬,手握缰绳,晨雾间如墨眉眼微扬,于密林中奔驰而过。
風迎面扑来,吹起她的裙带,与藏蓝色的袍角交缠。
馬蹄声,風烈声,鸟啼清脆。
宋蘿被颠醒了。
下意识一抓,偏硬的茸毛撩过手心,她分辨了一会,反应过来这是马的鬃毛。
后背贴着块温热,她脑袋顶住衣裳的褶皱,思绪飞轉,这是人的肩膀处,身后这人马术很好,马很柔顺,比她高大概一个头。
眼前漆黑。
她摸到头上包着的纱布,按住伤口,传来刺痛。
那时落水,虽及时封了穴位,人却晕死过去,应是随着浪撞到了,离眼睛太近,因此——
看不见了。
下颌被冰凉的手指捏住,强掰着轉了过来,耳后风声呼呼,她的心提起来,察觉这人的目光落在她眼睛上,端详了片刻。
心跳愈快。
马跑得这么快!他怎么不看路?!
听见这人轻笑一声,拽停了马。
刻意压低,带着哑意的嗓音滚过耳边:“你眼睛看不见了啊。”
宋萝想了想:“只是暂时因撞伤失明,不出半月便会好转,郎君救了我,可知我是谁?”
那声音浑不在意:“你谁啊?”
“我是长安红乐舞坊坊主的侄女,我舅舅有钱的很,你送我去长安,必以重金答谢。”宋蘿仰着脸,颇有一番被家中宠爱的矜气,“此处穷乡僻壤,等你去了长安,我可以让舅舅给你谋个差事。”
沈洵舟望着她,露出冷笑。
她说起谎话来还真是眼也不眨。
这双栗色眼眸无神的模样,她只能乖乖待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简直是......太好了。
他黑眸中暗沉滋生,显出奇异的光华,唇角上挑,故意学着她以往的语调:“可我是土匪呀,用你去胁迫你舅舅,勒索比所谓酬谢更多的钱财,岂不是更好?”
“土匪?!”宋萝面上浮起惊慌,“你,你要多少钱我舅舅都会给你的,真的,我舅舅的舞坊在长安最有名的酒楼,赚了很多很多银子!”
沈洵舟抿起唇,盯着她左看右看。
这副狐狸般的狡黠模样是和谁学的,崔珉么?
若他真是土匪,恐怕被她哄着把她送去长安,还没找到她口中的舅舅,她人早就跑没影了,银子没拿到,他还反搭了路费。
他眸色不虞,松开手指。
少女浅浅笑起来:“你真是土匪吗?”
沈洵舟后悔了,突起而来的说辞,破绽百出。没绑住她,还给她治伤,算哪门子土匪?
他漆黑的眼珠转了转,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恶劣道:“我就是土匪,不为求财,要把你抢回去做媳妇。”
将她的脸转过去,身子压入怀中,握紧缰绳,一夹马腹,比之前更快的风盖过来,他心情舒畅了些,眉间溢出少年般的意气,策马疾驰,衣袍飘扬。
宋萝想张口,喉间却灌入一口风。
耳边仍是恶劣的语调,清亮了些:“既然你醒了,我便不顾着你了,自己抓稳!”
*
做了土匪,就得有土匪的架势。
沈洵舟拿出尚未
用完的麻绳,把宋萝绑起来,绳子一端系在她纤细的手腕,另一端牢牢缠绕床柱。
日光从房屋漏风的破洞中倾泻进来,照亮里头简陋的床与断腿的木桌,收拾得极为整洁,窗台上立着几个圆滚滚的小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