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看着她宁静的睡颜,那张总是紧绷的、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也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
他赢了。
他用自己的方式,把她从死神的边缘,抢了回来。
他轻轻地将她放平,为她盖好被子。
小院恢复了绝对的寂静,连虫鸣声都已歇去,唯有天上的月,依旧清冷地悬挂着,沉默地注视着屋檐下的悲欢。
烛火在灯盏中燃到了尽头,挣扎着跳动了两下,终是熄灭
,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月光便成了屋内唯一的光源,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银霜。
床榻上,苏清寒的呼吸均匀而清浅,显然已沉入梦乡。高烧退去后,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只是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沈夜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不敢睡。
白日里那场高烧来得又急又凶,她浑身滚烫,陷入昏迷,嘴里不停地呢喃着。
现在,她的体温降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
可沈夜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怕,怕自己一闭眼,那该死的烧又会卷土重来,将她再次拖入痛苦的深渊。这种恐惧,是他刺客生涯中从未体验过的,比面对任何强敌都让他心悸。
他就这样静静地守着,用眼睛描摹着月光下她安睡的侧颜,用耳朵捕捉着她每一次平稳的呼吸。时间在寂静中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的精神,在经历了白日的内力透支与此刻的高度戒备后,早已是强弩之末。
疲惫,终于如无法抗拒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席卷而来。
起初,他还能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强撑着。但渐渐地,他的眼皮变得重若千斤,每一次掀开,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苏清寒的轮廓在月光下化开,仿佛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幻影。
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试着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想站起来走动一下,驱散睡意。可他的身体却像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
终于,精神上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在与疲惫的漫长拉锯中,彻底断裂。
他的头颅,不受控制地缓缓垂下,最终,轻轻地靠在了床沿上。他下意识地将双臂交叠,垫在身下,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任何异样。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甚至有些憋屈,但他已经无力调整。
浓重的倦意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清明。
沈夜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终于缓缓地闭上了。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锋芒与冷冽。
他的呼吸,也从刻意压抑的短促,逐渐变得匀净而绵长,与床榻上那人的呼吸,渐渐融为一体。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他趴在床边的身影,与她安睡的身影,笼罩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无比静谧而又脆弱的画面。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令江湖闻风丧胆的“烛影”。
他只是一个守着心爱女子的、疲惫到了极点的男人。
第28章 内力相渡,苍白的脸
意识,如同从深沉的海底缓缓上浮的微光,最先回归的是知觉。
苏清寒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
那是一种从里到外、仿佛被温暖的泉水彻底洗涤过的洁净与轻松。前一夜里那种深入骨髓、如同被置于冰火两重天反复炙烤的痛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盘踞在她体内的那股灼热毒气,也像是被一场甘霖彻底浇灭,只剩下雨后初晴般的清爽。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沧浪诀》内力,比之前还要充盈几分,在经脉中平稳而温顺地流淌着,修复着那些因伤势和高热而受损的脉络。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带着淡淡木香的房梁。窗外,晨光已经透过窗棂,在空气中投射出几道明亮的光柱,可以清晰地看到微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欢快地飞舞。几声清脆的鸟鸣从院中传来,婉转动听。
是个好天气。
她侧了侧头,想要撑起身子。也就在这一偏头的瞬间,她的动作,以及她的呼吸,都猛地凝滞了。
一个人影,趴在她的床沿边,沉沉地睡着。
是沈夜。
他没有睡在外间的矮榻上,而是就这么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上半身伏在床沿,一只手臂还枕在头下,似乎是在守护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耗尽了所有力气,才以这样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清晨的柔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怎样苍白的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