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她紧紧地抱着被子,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走到床边,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双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早已浸湿了鬓边的发丝。沈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滚烫!
那是一种惊人的热度,仿佛碰到的不是人的肌肤,而是一块被火烧过的烙铁。
伤口发炎了。
沈夜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知道,那日在山谷中,她身上多处受伤,伤势极重。后来虽然在他的照料下有所好转,但终究是伤了元气。加上前几日强行运功练习剑法,耗费了心神,旧伤未愈,又添新劳,此刻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爆发了出来。
对于一个刺客来说,伤口和死亡是家常便饭。沈夜见过无数种伤,处理过无数次血肉模糊的场面。他的心,早该坚硬如铁,冷酷如冰。
可此时此刻,看着床上这个被高烧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女子,他的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恐慌”的情绪。
这不是面对强敌时的警惕,也不是任务失败时的懊恼。这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无力感。
他可以杀死一百个敌人,却不知道如何驱散这该死的、正在吞噬她生命力的高热。
“水……水……”苏清寒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喃喃着
。
沈夜如梦初醒。他立刻转身,快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他回到床边,单膝跪下,一手轻轻地扶起她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将杯子凑到她的唇边。
“喝点水。”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过的一丝沙哑和……温柔。
苏清寒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清凉,本能地张开嘴,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凉的茶水顺着她的喉咙滑下,似乎让她舒服了一些,眉头也稍稍舒展开来。
沈夜将她重新放平,又去打了一盆冷水,用布巾浸湿,敷在她的额头上,希望能为她降下一些温度。
做完这一切,他就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守护着她。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沈夜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苏清寒的脸。
他看着她被高烧烧得通红的脸颊,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看着她偶尔因为痛苦而轻轻颤抖的睫毛。他发现,原来这个平日里清冷坚毅、英气逼人的女子,在病痛面前,也会有如此脆弱、如此需要人保护的一面。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透不过气来。
《无光心经》的心法在脑海中自动流转,试图将这些多余的情绪压制下去,让他回归那个无情无欲的“烛影”。
可这一次,它失败了。
他压不住。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刺客的信条,也不是任务的守则。
是她在阳光下练剑时,那矫健而优美的身姿。
是她看到自己劈柴劈得灰头土脸时,那双弯成月牙的、盛满了笑意的眼睛。
是她在拆招时,那句清冷而锐利的反问:“你的剑,难道不是吗?”
这些画面,一帧一帧,如此清晰,如此鲜活。
它们像是一束束温暖的光,强行照进了他那座被冰封了二十多年的黑暗孤城。光芒所到之处,冰雪消融,露出了底下那片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柔软的土地。
原来,他也会在意一个人。
原来,他也会为一个人的痛苦而感到痛苦。
原来,他这个被当做杀人工具培养起来的人,内心深处,也藏着和普通人一样的情感。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床上的苏清寒忽然呓语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破碎而绝望。
“爹……”
沈夜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爹……女儿不孝……女儿没用……”
“女儿找不到凶手……报不了仇……爹……你是不是很失望……”
“好冷……爹……我好冷……”
一声声泣血的呼唤,像是一柄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沈夜的心脏。
心如刀割。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
那个名字,“苏振庭”。那个多年前,他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为了成为天机阁正式刺客而接下的“投名-状”。那个在他刺客生涯中,被他定义为“起点”和“功勋”的名字。
此刻,这个名字通过他心爱女人的嘴,化作了最沉重的枷锁,最恶毒的诅咒,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她。